唐诗中最寂寞的四种女人
唐诗中最寂寞的人,不是大喊“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和“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男性诗人们,而是他们笔下形形色色的各类女子,她们的身份或是军嫂,丈夫从军戍边征战,自己独守空闺;或是身为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而外出经商,她们留守空巢;或是“一闭上阳多少春”的宫女们;更甚至于她们就是侧室姬妾,男人另有家室,只是偶尔眷顾到她们,大多数时间里她们只能身心空虚顾影自怜。
军嫂:
同是军嫂,女人们也活出了三六九等。
王昌龄《青楼曲二首》中的军嫂也许要算是最为幸福的,她的丈夫骑白马跨金鞍,跟随着玄宗出征,“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等到凯旋归来的时候,因为军功卓著而加官封侯了,“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当她红妆素裹站在青楼之上,看着丈夫在众多属僚簇拥之下策马回府,那也许是她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刻。在那一刻,此前所有的担心、所有的孤独寂寞都烟消云散了,只有夫贵妻荣的甜蜜和即将来临的夫妻团圆之乐包裹着她,充盈着她。
等而下之的另一类军嫂,且不说丈夫封侯了,就是想见上一面也难,只剩下无尽的思念了。陈玉兰就是这样的一位不幸女子,她在《寄夫》诗中写到了自己的切身处境:她身在吴地,丈夫远戍边关,“夫戍边关妾在吴”,秋风吹起泛起寒意,她念及丈夫衣着单薄,难禁边塞苦寒,“西风吹妾妾忧夫”。她将缝制好的冬衣和一封倾诉心曲的书信,一起寄给了丈夫,但山遥水远,彻骨的寒冷早就侵袭到边关了,她的书信和衣服也许还在路上,什么时候能够到达依然遥遥无期,“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
最悲惨的一类军嫂,出现在晚唐陈陶的《陇西行四首之二》中,她的丈夫从军,远征异族,战死在了沙场,早就成了一堆白骨,音讯隔绝的她却还在痴情地日夜思念着他,夜夜在梦中找寻他的身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商人妇:
唐朝最著名的商人妇,无疑是白居易在浔阳江头偶然遇到的那位琵琶女。她本是京城教坊的琵琶第一高手,“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也曾经引领首都娱乐界一时之风骚,“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只是岁月不居逝者如斯,秋月春风等闲度,老了美人,才下嫁给一身铜臭毫无情趣的商人。当丈夫贩卖茶叶远行他乡,她只能在江口独自守着空船和那一份难言的寂寞。(《琵琶行》)
然而琵琶女虽然寂寞,虽然她对白居易的一番自陈身世、借助乐声自诉心曲都不无暧昧之嫌,但她终究还是含蓄的,李益《江南曲》中的另一位商人妇,就要爽直许多了——她嫁给了瞿塘边上的一位商人,他每次都言而无信,为了多赚银子而耽误回家的归期,“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空床难独守的她更进而后悔这段婚姻了,而觉得当初该挑选一位弄潮的青壮健儿,弄潮儿虽然贫寒,却可以与她长相厮守,免受这青春独处的苦恼,“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侧室姬妾:
她们的幸福带着别样的刺激,她们的寂寞也格外锥心。敦煌曲子词中的一首《渔歌子》,就写到了这样的一位姬妾,她的男人不仅家有正妻,而且在她之外还别有新欢,“恋狂花年少”。男人只是偶尔兴起才会想起她,才会到她这里来,更多的时间里,她都是待在空落的房间里,在四周的寂静中品咂着身心的寂寞。为了博得男人更多的宠爱,为了让自己不再那般寂寞,当某一天男人到来之后,她抛却了羞涩和脸面,向他敞开了胸怀,“胸上雪,从君咬。”一个女子为了挽留住男人的心,为了消释寂寞,当着他的面“袒胸露乳”,以色事人,这固然触目惊心,却又格外让人觉得悲凉!
清朝末年的宫女照
宫女:
后宫佳丽三千人,这三千之数中,有皇帝的女人,是为后、妃、才人等,有服侍皇帝和皇帝女人的女人,她们就是远较三千之数更为庞大的宫女。
侯门一入深似海,那厚重的宫门远较侯门还要深,还要幽远,锁闭了多少女子的青春乃至一生。“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行宫》)李隆基当年的行宫已经破败冷落,稀疏地开着寂寞的红花,比红花还要寂寞的是那白发的宫女,她就是在这幽闭的行宫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自己镜中的容颜无可奈何地老去,看着自己满头的青丝无可奈何地成霜。
与念叨往事以消磨时光的老宫女迥异的是还没有看到自己灰暗归宿的年轻宫女们。青春终究是充满躁动与渴望的,如何抚慰那不安的心灵,去排解那夜晚里莫名的悸动?在宫门紧闭的大内,在月上树梢的时刻,年轻的宫女仰头看着树上飞鹭的巢窠,带着羡慕的神色想象着它们自由翱翔在宫墙之外的身影。夜已渐深,依然无法睡去,只在灯畔影下无绪徘徊。一只飞蛾宿命般疯狂地扑向灯火,她拔下头上的玉钗,挑开灯芯,救下飞蛾,也救下自己残存的一点关于爱和自由的念想。(张祜《赠内人》:“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窠。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
寂寞中偶尔也还会有女伴可寻,两个人站在绵长的走廊上,靠着白玉雕砌的栏杆,望着紧闭的宫门、寂寥的花事和那满目的虚无,“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然而说些什么呢?她们两个卑微的宫女,就如长安城外大道上时刻扬起的尘粒一样,微不足道,喜乐随人,而这后宫里除了皇帝的女人,就是这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要说些什么,就只能说这些,而这些却又偏偏是不能说的。“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那栏杆上就挂着学舌的鹦鹉,若是只言片语被它学去,等待她们的又将是何样的命运?于是沉默,时光在沉默中流走,寂寞在沉默中变酽。(朱庆馀《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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