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之胜，当以象牙山为最，余尝未能往探其胜而愧为憾事也。壬午十月忽接一墨兄来电，召余往象牙山写生，乃大悦，急整装随往。随行者尚有兄之弟子：一丁、司机温全。

    车出中固东行入山，山势跌宕、连绵不绝，过松山四、五里许，景色渐幽，恰值霜气初散，阳光和煦，车外远山，深浅明灭，翠黛烂然！恍如悬一图于眼中。一墨兄谑言曰：“此非米家山水之卷乎！”众皆哑然而笑。经乡人指点，车斜行入小路，路甚崎岖，簸摇震撼近二里许，始渐平坦，又前行约三里，方抵象牙之山脚。路愈狭亦愈陡，车路既无，遂弃车而步，且行且视：途间一潭，潭水碧绿，佐以小桥相映带；山半有亭塔参差，杂树环之；又见梨树三、五相呼为伴，时值秋冬交递，叶既凋零，尤显兀奇古拙；山间多白石峭立，千态万状，斜指苍穹，想此必为“万笏朝天”之来由也，嗟夫，岂非梦境耶！又行数百步，前有一峰迎面而立，峰顶巨崖，状如骆驼，神形皆备，故名“驼峰”，盖全山第一奇观者，古人所谓：“造物者争奇汇胜，两美必合。”信有之矣！

     同人皆从积叶与乱石中贾勇而登，余倚棍抠衣，强随其后，未及山半已气喘不已，涔然汗出。时近午刻，渐觉腹中饥渴，方悔所带行餐尽遗车中，奈何！幸温全小友有水一瓶，已解燃眉。窃喜凤权老弟幸未至也，其身体忒弱，果若至此，将早返归程矣。忽有巨石，从人面起，高数丈，环绕百余米，宛如卧兽岿然苍莽间！一墨兄令小憩片刻，取纸笔面石写生，余亦出纸笔图之。此石奇伟，绝壁有缝，缝长达石底，如剁似劈。一丁、温全体瘦，皆能延缝挤上石顶，相互照影留像，余与一墨兄均体态丰盈，实有既竭吾力、欲登不能之慨。环视左右，紫翠层叠，烂若锦屏；举目上观，陡壁怪石，森列万状，已然无路可攀矣。余谓一墨兄曰：“观此峰如此险绝，莫若就此作罢而另谋他峰”。兄答曰：“登山则意在险顽；画山亦必亲临绝顶，方可窥其全貌，人间奇景多在险绝间。君如此怯懦，艺事将何成？岂有中途退却之理耶！”余心惭然。复与同人携手相帮，手足并用、几成爬行，绕石蜗进。忆昔余与兄同课高公师门，迄今二十余载，不胜知己，今方悟吾兄能得书画皆杰，艺能大成；披指灵妙，令观者纚纚不绝于口者，全在勤奋与执着也！

    至未时，主峰之绝顶已然踩于足下焉！此时恍如置身空半，别成世界矣。极目远眺：故乡开原市区与连绵山乡同归一览；俯瞰象牙群脉，如赭如黛，彩翠斑斓，倍觉心旷神怡！峰巅削址，如人仰面之鼻尖，仅可容人十数，下望比邻之驼峰已移位换形矣。一墨兄遂出纸笔席地写生，余亦取纸笔从之。初冬昼短，申末酉初日已西斜，余恐地险天黑归途难觅，急催兄早返归途。兄画技娴熟，余两图未竟而兄七、八图早成矣！画兴尚尤未尽、恋恋不忍去。此峰三面皆绝壁，唯原路可返，遂相互携手、攀藤扶树、遇险共排、贴山而行。及近山底，又得坦途，豁然之情、畅然之气油然而生，直抒胸臆。余与兄且行且歌：“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及至车前天色已昏，饥渴难耐，乃取花生、蔬果暂度一时。车至山门，众皆离车、复以目代步留览一番：门旁有巨石、其上镌有“嵩山象笏”词一首，乃康熙间开原县令刘超凡所作，来时竟未察也。因取纸笔录之，以备卧游。

      车按原路北而西入松山乡，幸有饭店灯火来迎，主人迎客于店外。店甚简洁，吾等入店先茶后饭，饱餐一顿，一墨兄嘱余撰纪游，余谢不敏。饭罢，复登车西发，戌时三刻以坐家中矣。是夜竟不能寐，想余自戊午年始即有所游：登黄山、走新疆、过五指、穿太行，偈普陀、眠雁荡，海内五岳，余登其四。愧余薄学不文，片语未记。然此番登游，均家乡景物也，虽山小景寡，感悟深焉。大凡登山之人亦必有此感：举目山顶距离遥遥，颇多险阻；人迹罕至无路可寻，不免迂回。决心既定则当义无反顾，越巨石、跨沟壑，依势竟上，主峰终将踏于足下也，此时回首蜿蜒无尽之来路，方知竟置身如此之高远矣！古人云：不积跬步，何成千里。伫足山脚，面山仰叹者，又何以领略登山后之快慰哉！此与人生何其相似也：人生之磨难恰似山间巨壑，须全力跨越之；解决一难题如登山途中排除一石障，人亦随之升高一级，每取得一成就如若登临一座山峰，然此高度须达主峰之绝顶后方看得真切也。

    登山须量力，进退得当。险绝之山多绝壁断崖，景致多幽奇，虽体健者得登之，亦当度势审时，遇险知返也。若恋景贪欢、知险而不退，必为美景所诖误焉！登山如此，万事皆然：倘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一味贪婪，其端贻害于民，其后贻害于国，终将身败名裂！恰如登山之坠身悬崖，何如早作退路耶！沈阳之穆、马之流者是也。庸贪之辈能无惧息乎！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