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县
(2022-07-18 21:54:24)分类: 精选 |
皖西的寿县仍为旧式的县城格式,把城区包裹在中心的是青砖砌成的城墙,出入分别有四个城门,护城河环绕墙下。在今天,似这样城区四周边还保存有古城墙的地方不多了,大城如西安、南京,小的如平遥,但这些地方遗留的城墙为明清时的,距今只有五六百年。寿县不同,寿县城墙建筑于九百多年前的宋代,单纯从时间而言,不说绝无仅有,但也是少之又少的。
寿县北门又叫靖淮门,靖淮二字,显然有防范平定淮河泛滥的意思。看介绍的文字,果然是在涵口之上筑有一个月坝,这月坝有水闸功能,与城墙等高,涝时排泻,旱季里调水,战时还能用水作为防御或攻击手段。寿县临淮,迫得古人在利用流水方面下足了功夫。宋代城墙与明清城墙有什么不同?这是存于我心头的疑问,也是许多到寿县旅游的人想知道的。可惜靖淮门边上的景点服务部里既无这方面的导游资料,也没有专业的导游从业者可资调遣。为寻宋韵,我特地将耳目贴近古城墙,欲好好辨识一下宋与明城墙的差别,但除看到厚厚的墙体,受千年的雨水风力的侵蚀已显出粉屑零落状外,其它的在我眼中,好像并没有显示出什么不同的地方。这个问题有点专业性,我不敢妄议,我只能根据常识性东西作一些推测:作为围城的防御工事,城墙在中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发展至宋代时,城墙建筑的技术已经非常的成熟了,从宋代再到明清两朝,也不大可能有什么革命性的进步了。但由于明清时,火器被大量利用到军事攻防上面来,防御的一方,工事加厚加固是一种趋势。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明清时建城筑墙的厚度要远远大于宋代,而城楼高度不会因此增加,因为抵御火炮轰炸,徒增高度是起不到作用的,唯有将城墙加厚加宽,才能有效化解对方火器给予的破坏。想到这儿时,我举首眺望城楼,果然觉得寿县的城楼比别的地方巍峨高大,只是稍嫌瘦弱一些。
返回上海,请教一位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叶先生,他肯定了我的猜测,这让我开心了一会儿。
寿县的城楼气势不凡,只需花五元钱就可登高望远,这比其它地方的景点,动辄要花费几十元的入场券相比,可谓是便宜之极。站在城关的楼檐下,凭栏向四下俯瞰,但见城里屋脊连片,街道通达,城外淝水涟漪,浩荡东流。
说到淝水,得唠叨几句“淝水之战”。这是一场改变历史的战役,战役的过程,因为讲的太多,几乎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本文在此不再赘述,只谈它给我留下的两点最深的印象:一是骄傲的前秦苻坚,这个胡人出身的皇帝太过轻佻,举倾国之兵,逢人便夸海口说什么“投鞭断流”之类的豪言壮语,结果兵败在谢安叔侄的兵锋之下,给了我们“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这些笑翻人的酒后或茶余的谈资。另一个则是东晋谢安的轶事。“淝水之战”关系到东晋王朝的生死存亡,作为弱方的操盘手谢安,他在战役中乃至战役后的关键时刻,以一盘不动声色的与人弈棋的场面,来达到安稳军心的目的。那种镇定自若的气度,实乃千古罕见,是我们中华子孙心中永远的风景。
下了城楼,沿淝河边的小径行走。淝水半清半浊,缓缓向东淌去。这是流水,其实也是一页页历史。但历史并不是每一页都能感动人的,除刚才说的“淝水之战”外,五代时的南唐刘仁赡挥泪斩子的故事也是能够让我感动的想哭一场。刘仁赡奉命死守寿春城已一年有余。守城期间,刘仁赡团结军民,同仇敌忾,可其子刘崇谏为保活命,半夜里划小船偷渡淮河出逃,结果被抓。刘仁赡闻讯,当即下令军法从事,腰斩儿子。监军使周廷构得知后感动得大哭,他代刘崇谏向其父求情。但刘仁赡坚不答应。周廷构又转向刘仁赡夫人求救。夫人也是一位深明大义的人,她说:“我对崇谏何偿不疼爱呢,但是军法无以徇私的,名节更是不能亏损的。如果饶恕了他,那么不忠不义的刘家还有什么面孔去见这么多活着和已经阵亡的将士呢?”听说过为了军法大义灭亲的人,但真正还有战场杀子者,闻所未闻。我弯腰掬水,捧起一把放到鼻孔边闻了闻,流水不停,河水早已不是当年的河水,也闻不出当年的味了,可我的眼前仍然浮现出是古人那种视气节重于生命的作派。他们这种精神和对道义的担当,是否可以拿来作为教材,给今天的我们,包括党员干部们好好地上一堂课呢!思绪不停地延伸,要不是河边的浣纱者捶击衣物的咚咚声,我真的还会继续沉溺在这条历史的河流里梦游呢。
离开北门的古城墙,我到位于寿县孔庙一则的博物馆去。按常规,一个县的博物馆不但馆级很低,而且所藏物品单薄,好货极少。但寿县这儿博物馆非同寻常,且听我一一道来。
战国后期,楚国与秦国多次发生战争,在秦国重大的军事压力下,楚国被迫将都城由湖北迁至安徽的寿县。那时寿县叫寿春。寿县从一个不太有名地方,迅速成为战国时的著名城市。为适应这种变化,也是人跟形势走,楚国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的精英们,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的家族和财富迁徙至寿县。在这同时,各国的外交人员、商贾行旅及各类手艺人乃至间谍、娼妓等,也因各自目的,齐聚寿县。寿县一时间变得热闹繁华起来。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秦国的羽翼已丰,秦始皇加快了统一步伐。就在楚国迁都寿县的第十一年,秦始皇首吞韩国,韩国亡国后没多久,楚国也被秦始皇所灭。寿县是楚国最后的都城,他们在此苦熬了十八年。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这段时间里, 我想,以楚国上下灵敏的嗅觉度,人们不会没有觉察到这个世界行将变天。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又能够作些什么呢?搁在现在,大概率是移民国外,转移资本,将优裕的日子在国外继续下去,但战国时的富人们没有这种选择,他们唯一能作的也许就是把金锭、青铜器、玉石什么的,找个可靠的地方掩埋起来。楚国王室拥有国之重器,但他们虽贵为王室,所能做的,也不外乎是将宝物掩理在地下。只不过他们的办法高明一点罢了。比如借死人下葬之机,多储存一些陪葬品,比如藏匿宝物的地方,是人们想不到的地方,并且在挖地三尺的基础上再深挖几尺而已。就这样,楚国迁都时从湖北老家用船运、用车拉过来的许许多多宝物大多被埋在寿县的地底下了,它们在沉睡了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不断地被人们发现,而寿县博物馆是这些贵重文物的集中展现地。
寿县博物馆馆区分为上下三楼,展域分为“楚都遗珍”、“ 晚蔡履迹”、“ 汉魏流韵”等,这些展域的划分和域名选用非常好,除词意美丽外,史记性质也非常清晰,让参观者在一霎时里就看到了寿县那遥远的历史背影。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毛泽东到寿县视察工作时,还专门到此参观,毛泽东在看了寿县博物馆的藏品后,大为欣喜,当场撂下话说“一个省的主要城市,都应该有这样的博物馆”。主席的话,无疑是最高指示,从此寿县博物馆的馆级提升,在安徽省里是仅次于省博物馆的馆,是国家重点馆。国家财政年年按时拔款,寿县不是富县,但博物馆气派超过县委大院。馆里文史研究人员不乏高水平的专家。我在参观过程,亲眼见团队的参观,一拔连着一拔。讲解员个个都是气质高雅的女性。
博物馆藏品中,特别珍贵的有楚国鼎、簋、盆、金币、越王剑等。这其中有两样展品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其一是那只叫“牺首鼎”的青铜器。鼎上有铭文十一个字,青铜器铭文字数越多越珍贵,十一个字已经不算少了。文字大致记载了这只鼎的主属和用处。此鼎名为鼎,在当时是一只供王候将相煮肉熬汤的铜锅,目测有半人高,横过来也有数尺宽,据说容量足可以煮炖一条黄牛。将一头牛剁碎,放在一口大铜锅里,点燃旺火煮它个大半天,渐渐的,香气开始往四处飘散,香遍了半座城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盛况啊!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十分落后,物资亦贫乏,用这么一只大鼎,一下子炖煮一头牛,一般家庭谁有这个条件?主人的地位,除了显赫,还得要有显摆的资格。
另一件“越王越王者旨于赐”的剑,鸟篆铭文书写,用绿松石镶嵌。春秋战国时,浙江一带的越人工匠善铸宝剑。这把越王使用的宝剑,是怎么流入到楚人的手中呢?史记楚越两国初时交好,后来关系恶化,这把青铜剑有可能是两国和好时,越王将宝剑作为国礼送给楚王的;这把宝剑也有可能是楚越两国交恶,在一场什么的战争中,楚军战胜越军,得胜的将军把它当作战利品进贡给了楚王。究竟这把越剑是怎么从越国流落到楚国去的,由于缺乏资料,专家们一时还没有办法作出有说服力的考证,参观者只好以各人的意愿和历史常识去臆想这把古剑它曾经可能发生过的故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当年拥有这把宝剑并将其佩戴在身的那个人,身份一定显赫。一般人谁又有资格,配佩这把豪华奢侈的宝剑在寿县大街上招摇过市呢!
寿县与古事相连密切的地方还多着呢,像与豆腐发明连在一起八公山可去看看,廉颇墓与汉淮南王的墓也可去凭吊一番,二千多年前那个由楚相孙叔敖开挖的,非常有名的水利工程安丰塘当然也可去掬水饮味,至于那个与上海有密切联系的春申君黄歇的墓,更可以寄托我们这一帮浦江客的幽思。只是此行人多心思分散,又兼行色匆匆,我连提也没提。我想我还会再来的,再来寿县寻访更多的我想见识而未见识到的古迹和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