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中国古代短篇小说的杰作，这部以鬼怪故事为主的伟大作品为中国香港电影的一个重要类型——鬼片，提供了无比丰富的创作源泉。 

　　女鬼聂小倩的故事是《聊斋志异》中并不起眼的一篇，然而正是因为李翰祥、徐克、程小东这三位香港电影人跨越近三十年的创作，使之成为了中国人最为耳熟能详的鬼故事。 

　　《聊斋志异》中的鬼故事其实都是写现实世界人的遭遇，作者借助鬼魂的形式对人生做出角度新颖的描写，鬼魂不过是人在哈哈镜中，冥世则犹如人世之倒影。《倩女幽魂》这个电影系列之所以成为鬼片中的经典，正是因为影片作者深切领会出了文学作品的真谛。 

1960年，香港著名导演李翰祥，根据聊斋小说《聂小倩》，改编拍摄了电影《倩女幽魂》，影片一开始，浙江人宁采臣走进了一座破败的古寺，金华寺，之后三十年，所有奇怪的事情，都是在这里发生的。27年之后徐克和程小东重拍了这部倩女幽魂，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也再次走进了一座阴森的破庙，兰若寺，这才是蒲松龄在小说里给他起的真正的名字。尽管名字换成了真的，但里面发生的故事，却更加虚无缥缈。

1960年版的倩女幽魂的导演李翰祥，是第一代香港电影中拍摄古装宫廷片的大家，在拍摄这部电影之前，他刚刚拍摄了古装宫廷大片《江山美人》，豪华的布景，耀眼的明星，是他的电影令人称道的特点。此时风头正劲的他为何会对聊斋志异中如此不起眼的女鬼聂小倩，产生如此大的兴趣呢？

1960年的影片倩女幽魂中，乱世书生宁采臣多少有些导演李翰祥的影子。他投宿古寺，思及家国故园，夜不能寐，正在此时，窗外悠悠传来满江红的琴声，循着琴声，宁采臣来到古寺后面一个幽静的去处，在这里他将开始一段奇异的恋情。到了夜晚，兰若寺后面就会出来一座华丽的庭院，那幽幽的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在琴声中出场的女鬼聂小倩，低吟的这首《虞美人》的古词，显然是在模仿唐后主李煜的那首千古绝唱，当年沦为阶下囚的李煜，思及家国故园，不仅百感丛生，而由女鬼聂小倩幽幽的念出这首词，却不知是否与当年的李煜有所呼应。不过，他却捕获了宁采臣的心，同时，也为整部影片定下了哀怨，深沉的基调。

导演李翰祥，1926年生于辽宁锦州，1940年就读于北平国立艺术学校，1954年进入香港邵氏影业公司，他的身上有着那一代电影人的成熟，庄重，练达的特点。在通过电影对聊斋志异这样一部伟大的中国古代短篇小说进行诠释时，他体现出对于古代典籍极强的把握能力，宁采臣夜遇聂小倩这场戏，人物造型，场面调度和音乐音效的运用，无不渗透出深厚的古典文化底蕴。

  然而，同样的一场戏，27年之后，当张国荣饰演的这个年少书生在一片雾蒙蒙的水边，遇到那个探亲的女鬼时，薄雾轻纱，长发红唇，这些换面显然已经并非纯粹来自中国古典，而是深深受到了日本漫画和电影的影响。

宁采臣与聂小倩的恋情从一场误会开始，小倩拿出了那张早已准备好的戏水鸳鸯图，请宁采臣题诗，就在两个人开始秋波暗送之际，一个凶狠的老妇人适时地出现，这个老妇人在倩女幽魂的系统内，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姥姥，这个名称一直沿用到了最后。但你恐怕很难将眼前这个穿着打扮一板一眼的同27年之后的那个姥姥联系在一起。新版倩女幽魂显然已经剥离了姥姥的那种作为人的属性，而是更加强调了他身上那种邪恶诡异的抽象概念。怪诞的发型，涂在脸上的厚重的粉底，男女混合的声音，还有那标志性的血红的长舌头。这个人物的每一个造型，都体现了创作者试图运用强有力的视听来震撼观众的初衷。

在倩女幽魂的体系中，姥姥的对头就是著名的乱世大侠，燕赤侠，他是作为正义的化身出现的，徐克和程小东翻拍版的电影中，饰演这个角色的是香港著名的配角演员午马。他成功地塑造了这个法力高强，性如烈火的人物，尤其是那段舞剑的场面，声光电各种视听元素，所营造的电影场面，着实让人感觉惊心动魄。

退回到27年之前，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午间场面，效果明显就差了好多。因为电影技术的局限，在1960年，不可能出现像27年之后的那种炫目的动作场面。不过，尽管没有那些华丽的招式和细致丰富的音效，这个舞剑场景所渗透的古朴凝重的气质，还是扑面而来。实际上，相对于执着追求视听震撼的徐克和程小东，这一代香港电影导演来说，李翰祥更注重的则是影片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

李翰祥为他的影片，安排了一个显著地历史背景，清兵入关以后，烧杀抢掠，大好河山沦为一片焦土，生灵涂炭，斯文不复，各地更是妖魔丛生，鬼怪遍地。生逢乱世，书生宁采臣只好遁世修身，暗自怀有将来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就在此时，他在这所荒郊野庙中，偶遇了他的红粉知己，这几乎是最经典的中国式的才子佳人的小说开始。不过书生宁采臣，遇到的这个红粉知己却有些来历不明。

聂小倩的目的在明确不过了，诱惑宁采臣同他终日里不得不做的那些寡廉鲜耻之事没有多少分别，因为无论是谁，姥姥都会在关键时刻出现，吸取青年男子的精血是她豢养小倩这样美貌女鬼的唯一原因。然而这次不同，因为在最后关头，宁采臣选择了拒绝。

李翰祥对于古代知识分子的理解，是典雅庄重的，因此他的影片的宁采臣，面对小倩的美色诱惑，所表现出的决然拒绝，是在一种道德感很强的文化背景中出现的。在特定的历史年代，这种独善其身的态度，无疑代表着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特有的尊严和良知。

同样是拒绝，27年之后的徐克和程小东版本，则显得要暧昧的多，宁采臣面对聂小倩的引诱，已经远远称不上义正言辞，而多少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徐程拍摄的新版倩女幽魂，这个新的版本，完全脱胎于1960年的版本，故事也米有多大变化，场景更是似曾相识，这宛如二十多年以后，在同一个舞台上演的同一出大戏，只不过这一出戏的路子已经大不相同。

  兰若寺的确是是非之地，短暂的平静，孕育的是更大的波澜， 在聂小倩引诱宁采臣未果之后，树妖姥姥准备亲自出马，而宁采臣也找到了最可靠的帮手，大剑客燕赤侠。姥姥和燕赤侠之间的斗法，狂风骤雨一般的展开了，而宁采臣与聂小倩夹在其中，犹如残云败叶一般危在旦夕。

在1960年的倩女幽魂中，宁采臣由当红小生赵雷饰演，聂小倩则是邵氏的当家花旦乐蒂。赵雷英俊潇洒，书卷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隐现着阳刚之气。乐蒂的聂小倩则端庄舒雅，眉宇之间温柔可人中，略带阴冷之风。这样的人物造型，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气质。因为对于李翰祥来说，聊斋志异除了是鬼怪故事之外，更是一幅古代史福生活的风情画卷。再现古代人物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关乎斯文尊严，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27年之后，新版倩女幽魂中的张国荣，同样是文弱的白面小生，但较之赵雷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张国荣的宁采臣显然不是什么身在江湖，胸怀天下的古典知识分子，他生逢乱世，苟且偷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无过夜之银，较之赵雷那沉着稳重的版本，张国荣则是换乱迷茫的宁采臣。他犹如狂风中的柳絮，永远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软弱无助，才赢得了观众，尤其是女性观众的无限同情。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谁又能忍心将什么家国天下的重担，放在这样流萤一般的男人身上。

较之宁采臣，新版倩女幽魂中聂小倩的变化更令人瞩目，王祖贤饰演的这个女鬼，无疑是个里程碑式的角色，如果说1960年乐蒂的聂小倩承担了以鬼喻人的任务的话，那么1987年徐克和程小东则将王祖贤真正的塑造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女鬼。在王祖贤身上，乐蒂那种端庄舒雅的气质，已经难觅踪影，妖娆的面容，性感的身段，还有那无所不在的勾魂摄魄的眼神，王祖贤的聂小倩显然是按照男性对女性最完美的想象塑造而成的，这样的美女人间自然无法找到，恐怕只能在阴曹地府中得缘偶遇了。

徐克和程小东的倩女幽魂，极少出现时长超过一分钟的镜头，而这场张国荣与王祖贤在浴室中相遇的戏，镜头更是短促到最长不超过十几秒的程度，快速的剪辑加之浓烈的色彩对比和倾斜怪异的摄影角度，使得影片呈现出光怪陆离的美。香港电影的视听语言，从李翰祥等人的沉稳老练，到徐克等人的飘逸怪诞，发展了整整三十年。才形成了自己独到的流派风格。

兰若寺一到白天，就是一片乱坟岗，为了拯救沉沦苦海的女鬼恋人，书生宁采臣决定带走 他的骨灰,而在1960年，另一个宁采臣也用黄布包裹了聂小倩的骨灰，放上马车上路了。李翰祥的爱情故事刚刚开始就戛然而止，而对于徐程来说，将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进行到底却是主要目的。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遭遇到了邪恶势力最为暴烈的压制。最后的邪恶盟主终于出现了，这场戏的目的无疑纯粹是要将一开始就苦心营造的视听刺激继续强化，并推至顶峰。他是徐克和程小东合力打造的这场电影盛宴的最后一道大菜。而程徐杜撰出来的黑山老妖，则将以自己的毁灭来成就整部影片的高潮。

1960年的倩女幽魂，姥姥再被诛杀之后，影片以一个含混的镜头结束了，这似乎暗示着某种打团圆的结局，而1987年的倩女幽魂则并没有在大团圆的结局之后草草结束，而是出人意外的以一个颇具悲剧色彩的结尾结束。影片的最后，阴阳相隔的宁采臣和聂小倩各自奔向了自由却又茫然的生活。

 在关于宁采臣和聂小倩的众多奇闻趣事中，无一例外的都出现了一个小镇，如果说兰若寺代表恐怖的冥界，那么这座小镇就代表着芜杂的人间，在1987年版的倩女幽魂中，宁采臣替人收账所到的这座小镇，生活的是一群势力，冷漠 毫无人情的行尸走肉，而到了这个系列的第二部，倩女幽魂之人间道时，另一座小镇则展现了一幅更为恐怖的景象。

对于徐克而言，宁采臣的故事原本已经终结，人间道这部影片在最初的构思中，是另外一二完全独立的故事，男主角也将换成梁家辉，就在影片开始准备开拍时，投资方却提出人间道必须作为倩女幽魂的续集来出现，并且必需由张国荣 王祖贤和午马的原班人马出演。  

人间道顾名思义讲的是人间的故事，宁采臣解救聂小倩之后，回到乱世人间，此时朝纲大乱，大臣们成了被妖精吸干了的肉体驱壳。在妖僧的蛊惑下，朝廷鹰犬大肆逮捕无辜的市民。宁采臣刚一出场就被关进了深牢大狱。宁采臣在同牢房的名为诸葛卧龙的怪异老人的帮助下，逃出了大牢。死里逃生的宁采臣在逃亡的路上，偶遇了捉鬼道士知秋一叶， 两人夜宿一座荒凉破败的山庄，夜里，他们遇到了装扮成鬼的忠良之后的两个姐妹，更为意外的是姐姐清风居然和小倩一模一样。

就这样宁采臣莫名其妙的陷入了同王祖贤饰演的清风姑娘和李嘉欣饰演的明月之间的三角恋之中。而始终令他念念不忘的确是那个已经不可能再重逢的聂小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间道不是一部独立成章的作品，而更像是87版倩女幽魂超长的一个尾声，片中的大部分场景都是对于前部作品的回望，这样的场面比比皆是。宁采臣恍惚间把少女清风当成了聂小倩，继而恍惚间回到了那段凄美的人鬼恋情当中。

不过作为小倩的替代品出现的清风，终归还是在情感高潮的部分成为了宁采臣朝思暮想的女人。人间道并非是一部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状况下拍出的电影，投资方为了使得张国荣王祖贤的搭配，能够继续赚取票房，在影片中生硬的将一个同女鬼小倩一模一样的少女加进来，同时为了掩盖剧作上的漏洞，徐程为影片加上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物，来增强影片的可视性。

张学友饰演的知秋一叶和李子雄实验的朝廷武馆，这两个人竭尽全力的打斗场面，多少转移了人们对于故事漏洞的注意力。午马由于档期的原因无法全面参与影片的拍摄，不过在影片最后，他还是以超级英雄的形象回归。

在特技制作方面，人间道也显然胜过前作，尤其是结尾，正义同邪恶的大决战，特技制作使得整部影片的视听效果令人瞠目结舌。人间道的最后宁采臣和聂小倩的化身清风一起再次奔向自由幸福生活，这场人鬼恋的恋情最终以大团圆的结局收尾。

倩女幽魂三部曲之所能够作为一个完整的电影系列，黄霑所谓他做的音乐，可以说功不可没。倩女幽魂到人间道，黄霑苍凉豪迈的歌声响彻在每一个角落，较之电影，这种音乐似乎更有延续性。作为重要的手段之一，他们成功地掩盖了人间道剧作上的诸多漏洞，使得这部续集不至于成为狗尾续貂之作。

当黄霑的音乐再次响起时，徐克和程小东的倩女幽魂系列的第三部道道道开场了，当梁朝伟实验的小和尚，伴随着音乐出场时，我们不得不相信，书生宁采臣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兰若寺旁的小镇，这个乱世的标本，如今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癫狂。仁义道德已经完全沦丧，剩下的只有无休止的暴力，小和尚十方同师傅白云大师护送金佛经过这里，而小镇外那所总在闹鬼的兰若寺，此时愈发的不平静，姥姥带着一帮女鬼复活了。

表面上看，道道道同宁采臣聂小倩的故事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可实际上，道道道却集合了1960年版和1987年版倩女幽魂之长。因为第二部人间道偏离人鬼恋情路线，而饱受批评的程徐二人带领着道道道这部倩女幽魂的终结篇，重新回到人归冲突的经典路上。

梁朝伟饰演的和尚，分明就是赵雷和张国荣两人的合一体，如同宁采臣一样，十方和尚在兰若寺也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妙龄少女闯入了他的房间，但他的衣服却被烛火烧着了，这把火1960年也曾经烧过。

王祖贤饰演的女鬼小卓自然更是1987年版的翻版，这个名叫小桌的女鬼较之聂小倩更加放荡一些。十方从小在寺院长大，从来没有亲近过女色的他，如今在兰若寺面临艰巨的挑战，在念经的间隙，小卓那柔弱无骨的娇躯，几乎已经令他的防线崩溃。但关键时刻，佛法却保佑他不至于越过雷池。

道道道整部影片都在探讨情欲的命题，女鬼小卓不断用色相冲击着十方和尚的道德底线，十方快要顶不住了。此时它就几乎成为了另外一个版本的宁采臣。为了凸显十方和尚和白云大师所代表的佛法的力量，张学友饰演的知秋一叶被拉出来充当了好色俗人的角色。而性感影星利智饰演的这个好色女鬼，为影片营造了更加浓烈的情欲氛围。就在欲罢不能之际，十方和尚和女鬼小卓，却在道德层面达成了一致。这终于使得小桌这个更加放荡的女鬼成了人见人怜的聂小倩。

情欲同道德的冲突，终归带来了大麻烦，十方因为失魂落魄将金佛摔坏了，他的师父白云大师因为没有了金佛护体，在同千年树妖的决斗中败下阵来，此时知秋一叶扮演了燕赤霞的角色，在他的带领下，十方和小卓开始了与姥姥的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