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进城                               
                                               文/林木

    傍晚时分，在佯睡中，安生感觉到火车突然减速，火车的轮子与铁轨相互摩擦发出哧哧的声音，他的身体向前微微地倾斜了一下。从小雨谷驶来的火车摇摇晃晃地停靠在了六盘水站。安生托着行李箱和一个塑料袋走下火车，站台上的白炽灯刺得眼睛有些睁不开，有许多人向出站口的方向走去，和暮色融合在一起，站台的景色显得迷迷糊糊，有的静止，有的却在飘动。

　　终于到站了。安生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捆干草般的轻盈无力，双脚就这样软绵绵地落在异乡。风从旷野上吹来，夹杂着香烟气味的晚风已经变得有些冷，他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冷风从袖口穿进他的身体，他本能地缩了一下身体。他加快了脚步，最后在上楼梯的时候他撇过头，看了看身下的铁路：它在暮色中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在很远的地方信号灯变幻着红光与绿光。

　　穿过月台上杂乱的货包和人群，朝外面出站口的宽阔地带走。火车上的饭又贵又难吃，所以安生在火车上没有用餐。积聚的饥饿感现在到达了极顶，他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嘴里想流清口水，腹中空得要流出血来，他除了吃了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安生一边走着一边将一支手伸到塑料袋里掏着，手指触到一颗颗粒状的坚硬的东西，他把它从袋子里掏出来塞进嘴里嚼咽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是一颗糖。是镇宁出产的波波糖。他嚼着最后剩下的这颗色泽麦黄的波波糖，慢慢地进入城市的北端。

　　才下过雨，泥泞路面的坑洼里积聚着雨水。稀疏的路灯突然一齐亮了，远处昏黄的灯光剪出某些高楼和灯光的轮廓。城市的北端是贫穷而肮脏的地方，空气中莫名地混有颗粒粉尘和垃圾腐烂的臭味，除了从铁轨上火车传来的沉闷的鸣笛声，街上人迹稀少，一片死寂。安生走到一个拐弯口站住了，他看见路边用大红伞撑起来的灯下站立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面色枯黄，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安生朝她走过去，他想如果再不弄点吃的，他很快就会因为疲乏和饥饿而晕倒。他走到伞下的木质圆桌子坐了下来，那个女人很快迎上来，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到了一杯茶，随后问他吃些什么。
　　安生端起杯子，一口将杯子的茶喝的精光，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喝过的最香甜的茶。再帮我倒杯水，女人转过身去将一个银白色的小茶壶放在了安生面前。

　　安生依旧没有说要吃什么，他的脸在灯下发出一种淡白色的光。女人想，他大概是太渴了，于是忙着转身去招呼其他人了。安生在喝第三杯水的时候，感觉到身体有了一些活力，他转过脸去看墙上苍白的广告：无痛人流、房屋出租、人才招聘、治疗性病的私人门诊地址......安生不由得笑了笑，这就是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所以人们像苍蝇一样汇集到这里，下蛆筑巢，没有谁赞美城市但他们最终都向这里迁徙而来。

    正当安生想说，老板，要一碗怪噜饭的时候，两个嘴唇血红搔首弄姿的女人钻了进来，穿着蕾丝裙子。天空已经很黑了，安生从低垂的夜色中看到两个女人毫不掩饰的白皙的乳沟，在夜里微弱的灯光里无比耀眼，这让安生想起在他走出火车站没多远的时候，有女人走近问他要不要小姐，价钱可以商量。从前有人从城市里回到村里，他们告诉他，城市里有一种靠卖身生存的女人，每当夜晚的时候，她们衣着艳丽，油光粉面，经常在黑夜的时候出没。
 
     安生盯着那两个女人，与他们所说的做对比。安生听见她们狂笑的声音，其中一个女人点着香烟。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是从她们那里传来的，被风吹赶着，让人联想到女人的身体。饥饿仿佛消失了一般，安生站了起来朝抽香烟对面的女人看了过去。烫着酒红色的弯曲头发，脸上扑过粉霜，眉毛修得细如黑线，嘴辱涂得猩红。两个女人年龄相差不大，二十几岁的光景，都是和花一样妩媚的年纪。抽香烟的那个女人朝空气里冷冷地吐着烟圈，而坐在抽香烟对面的那个女人正在低头吃牛肉串。感觉血液沸腾，头脑一片混乱，疲惫的身体再次似干草一样飘浮起来，安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夜空中的星星、对面女人的乳沟在闪闪烁烁。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女人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正在被人色迷迷的注视着，于是白了安生一眼。仿佛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么。彼此对视的目光冻结在空气里，安生的脸由红转青，他心里咕哝了一句，妓女有什么了不起。他朝着老板吆喝了一声，老板，要一碗小碗的怪噜饭，坐了回去。没过多久，他要的饭就炒好了。他狼吞虎咽地朝嘴里扒着饭，尴尬很快被一碗饭带来的幸福冲淡了，他懒懒地剔着牙，朝四周打量着。月亮在不知不觉中突然消失了，天空阴冷，是一种很冷的铅灰色，空气中蕴含着狂风暴雨前的预兆。他看见两个女人的乳罩和丝袜，而旁边广告肆意横飞。安生简单地回顾了刚才的过程，他觉得冥冥中向往的也许就是这个地方。粉红的堆积如山的钞票，美貌丰腴骚劲十足的女人，靠近铁路和轮船，靠近城市和工业，也靠近人群和金银财宝，它体现了每一个农村男人的梦想，它已经接近安生在脑子里虚拟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