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湖读诗》陕西旬阳诗人·姜华的诗||不紧不慢地叙述中,展现细腻的才华和叙述的能力。存谢!

标签:
消息 |

姜华的诗 躲雨 一场雨不动声色,给这个夏日
早晨,泼了一身冷水 我看见那些行色匆匆的雨 一身泥土味,追逐着、驱赶着 吆喝着,像我的父辈 在田间,把农谚追的飞跑
出门在外几十年了,我还未垒起 一个避雨的窝。当暴风雨 来时我会变成一棵草,身世 被那些风一层一层揭开 又合上。像在翻一本写满
方言的族谱,或祭文 我也想借一场雨改变自已的颜色 可是不能。尘世里的烟火味 阻挡了我的视线。纵然 人过中年,情绪的波动
有时仍然很难把控。就像眼前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四野空朦。微凉的雨水落在我身上 它正在淋湿一个世界 解树 有些树生下来就是直的。有些树
生下来就是弯的,但它们都 被称为树。比如我 弯曲的身体,弯曲的四肢甚至叶子 也是弯的,果实也是。被伐后 烧成炭,炭也是弯的
现在,只剩下燃烧,燃烧 也是弯的。即使化成灰 灰也是弯的 苦瓜 有些植物或动物,一出世就被 判了极刑。比如苦瓜,比如
乌鸦,比如我身上的胎记 难道一辈子,吊死在一棵秧子上 我也曾使用大棚、肥料和农药 可是,我的骨头还是苦的 我曾经看到,一只乌鸦被野猫
捕杀,体内流出红色的血 一群蜜蜂栖在黄连树上 若干年后。我已能从苦中 品出一丝甜味。并学会用左手 从黑喑里刨出光芒 在佑圣宫殡仪馆
多少次来过这里,已经 记不清了。曾经送走了多少 亲人、朋友、同学和同事 也记不清了。在这里 我别故人,故人也在别我
60岁后,这样的场景我已经模拟了 无教次。我走的时候可能刮着风 也可能下着雨。也许是白天 也许是夜晚。我只想同大象一样
安静地返回自已的墓地 所有的人大约都会出场。亲友 同事、街坊邻居,包括仇家 赌友和债主,他们轻轻地 站在我身旁,表情忧郁、哀伤
这样的氛围,我有些感动 我却无法掂量,那些表情和悼词 有几两真诚。今晚在佑圣宫 殡仪馆,我还没有死 只是约等于,死了 过坎儿山
这座山有多少道坎儿,我无法 统计,一座山刚好与我雷同 我的这一生,过了多少道坎儿 记不清了。而我眼下的坎 就是翻过面前这座山
母亲走后,我从10岁开始爬山 多少年来,我爬过了一座 又一座山,越过一道又一道坎 海拔1800公尺的坎儿山 其实并不算高,可是它却
耗尽了我一生的积蓄 我听到自已粗重的喘息声 正在被垭口扑过来的风吹远 山道一寸一寸矮下去 我知道,脚下高低不平的岁月
将会被时光逐一拭去 朱家坡 这是个土得掉渣的名字,一点 也不像四线城市的公交站。5路 9路、15路、25路公交车
在这里流水作业。在这个 陌生城市,这里是我的起点 也是我的终点 退休后客居安康,高血压给我 送来老年痴呆。我经常把
A站坐成B站,把李四 唤做张三。手里攥着公交卡 却不知道上哪一辆车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好多问题现在无解 我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胸前挂的明白卡,写满了 我一生的不堪、和衰败 活着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 抱紧虚拟的梦境,作为 活下去的借口
霜降过后一场大雪,消弭了人间 多少声音。这些世间的假象 在企图掩盖什么 几乎在一夜之间,山河被重新 洗牌。而我在60岁后
不幸患上了色盲 这多么纯粹的白,这多么 纯粹的颜色。这多么 纯粹的,掩埋 冬日登山 去年的旧路,今年又新走了一遍
遍地落叶如冥币,不知它们在 祭奠谁。那些剥去衣裳的乔木如 耄耋老人,在陡峭的寒风中 颤抖。一棵树正在使劲把风摇动 另一棵,和我一样寂寞
林中尚余几声乌鸣,如响箭 被我伸手收入囊中。道旁 去年一棵健硕的桦树 已经夭折。诗友老肖叹了 一声说,草木死了还叫草木
人死了就不是人了 老肖今年64岁,血糖有点多 我小他一岁,血压偏高。再往 前走,空气就有些压抑 在山中空地,我俩坐在枯叶上
同白云、老树、荒草和兽骨 融为一体。如一盘残局 雨夜 夜来一场秋雨,人间又凉了 几分。我陈旧的皮囊,已不能 抵御风寒。小孙子从被角
扬起头,把清沏的目光移向我 给我递过来一束温暖 什么都不需要了。人过中年 欲望清淡了许多,不再追逐名利 金钱和女人。速退的视力
和听觉,被尘世噪杂的声音 一次次偷拍,敲打 似乎一切都不可挽回。退休后 我再一次陷入家庭漩涡 这舒缓的、缠绵的、温馨的回流
竟然让这个雨夜如此短暂 激动,和不安 两棵树 两棵树籽被鸟叼来,种在同一块 山坡上,怀抱着相同的梦 它们在同一片蓝天下发芽、生长
接受阳光、雨露和苦难 长大后。它们选择了不同的路 一棵绿荫华盖,儿孙满堂 另一棵。直冲蓝天,头顶星光 可是他们都有难言的隐疾
一棵在高处叹息寂寒,另一棵 在地面感慨失落 多年以后,上帝点化了两棵树 它们以相同的方法枯萎 接力 叶子被风吹落尘埃时,大多数
没有预感。甚至也没有痛苦 更未留下叹息和遗嘱。它们仅仅 有一点下降时的眩晕和不适 如我的花甲之暮 叶子面对死亡的决然与豁达
经常让我汗颜、羞愧、和不安 秋天,我曾经在青龙山森林 公园里,同叶子进行过无数次推演 每次结局都让我一身冷汗
从一片叶子身上的脉纹,我能 看清人生的来路,和去处 父亲脸上77年的老年斑痕 如血脉,注定会移植到我的身上 如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
像一片叶子,传递给另一片叶子 冬至 一碗饺子,把冬天逐一灌进身体 妻子在厨房模仿娘的背影 声音却露出了破绽 现在,碗里只剩下汤了,如娘
不在的日子。我的晚年生活 寂寞、忧伤、清汤寡水 饺子亦然有味,却再也吃不出 娘的体温。他们快乐地挤在一起 不明白,一个中年男人的孤独
有多深 一棵草 一棵草被拉进城里,做了 地面的脸。它不会说普通话 也不会跳广场舞,如我 终生洗不净身上泥味 看惯了世俗眼色,出身不过
是一个符号。我早已四肢麻木 进城30多年了,我已经 习惯,接受她人藐视 一棵从故乡走失的草,放弃了 尊严,活的悄无声息。经年
呆在自己阴影里,把一条 归路,反复诅咒 大地缄默,他不会为一棵草 祈祷,或流泪 小贩 卖水果的小贩,习惯把大个头
苹果,摆在上面。自己隐在低处 摊位上水果饱满、圆润、容光焕发 刚好与他的脸色形成反比 一辆三轮车,几框水果就是他
出场的道具。漏汽的车胎 把生活转成一个死角。他的舞台 永远在表演区之外 这些城市边缘流动的游侠 终年被广告追打,如一群老鼠
下岗的二哥,不到6年 已踩坏了9辆三轮车 狗在吠。谁家孩子哭了 夜坐在夜色上 窗外 病痛使我心情忧郁。坐在窗前
看街上一位蓝马褂外卖小哥 和他的摩托车,在我的视距内 风一样刮过 仅仅一个小时,他已在我家对面 皇冠小区,往返了5次
天空磨损的阳光,正在被汗水 反复擦拭,一遍又一遍 时值正午,室内温控器上已显示为 摄氏37度。我仿佛看见那些
穿梭在尘世的苦难、伤痛和汗水 正在被高温溶化、蒸发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儿子到南方打工 已经一年多了,他刚满17岁尚不谙世事
炎凉。这个夏天不知他的足迹 会在那一粒名词上发芽



延伸阅读(评论) 姜华是一个多产、高产,有量也有质的诗人。他在一首接着一首地进行诗歌创作时,始终心怀悲悯,用诗人的姿态去亲近万物,有时候,干脆让自己的诗心放逐自然,成为大地、田野的一部分。或者让诗心直接和鸟鸣合唱,与秋风共舞,与河流平行着向前流淌。全身心地投入诗歌创作,不改初衷,其痴,是真痴;其迷,是真迷;其对诗歌的忠诚,对诗神的敬畏,对诗歌的热爱,令人叹服。 诗人陕南瘦竹形容姜华:“他怀揣着对故乡的浓浓情愫,遍洒生活风雨中过滤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种子。一路吟哦;一路播种,一路灿烂;一路流光溢彩,沁香四溢。 柯长安更是直言:“诗人在诗歌创作过程中,通过大脑思维的想象,筑起的诗句,形成的诗语,这个过程我把它称之为诗语之路。姜华的诗语表达,让人感觉是那种自然灵动,而不是故作姿态。读后有愉快,舒坦的美感效果。还有一种无法抗拒欲读之望。” “我坚硬的心柔软下来。如那些/起伏的水纹。月亮滩上的漩涡像绳索/一圈一圈把我套牢,身体下沉/如一块黑色石头。有暗流在水下/剥去生活里谎言。江面上/一只水鸟在浪尖上练习行走//水的下游,是我三百年前的故乡/如今它是一枚陈旧的单词/偶而从嘴里吐出来,像转了基因/的糖果。一江水在下游养罢我/又赶到上游。几百年过去了/我仍然没有勇气放下叹息//像一只鸟,我只是想飞的高些/却在异乡折断了翅膀。冬天/即将来临,也许我还有最后一个起落”(《汉江边》),姜华的诗歌,没有晦涩的词句,没有饶舌的无谓表达,不装神弄鬼,也不人云亦云,读完他的诗,然后冥想一会,自有画面感在脑海中浮现。这首《汉江边》,从“起伏的波纹”开始,至“在异乡折断了翅膀”,我们自可以读懂诗人怀乡念乡的真情,同时对个人的命运的慨叹跃然纸上。 姜华的诗心是落寞的,但是自内而外涌动的诗人之大悲悯,又让他的内心无比丰富。他在俗世之中,也许清贫,但是在诗歌的王国里,却高贵无比而又富甲天下。他善于用哲理来衬托诗意,质朴的人情、复杂的人性、绵长的江水、困顿的县城,还有安康山水赐予他诗歌的灵性,这一切,让姜华的诗歌变得立体、丰满、多姿而又有韵味。 姜华的诗歌,是驾着想象的马车向前一路奔跑的。词语插上了飞翔的翅膀,有着凌空的诗意:“窗外的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坠落/如我空秕的身体。那些旧物/像秋夜之蚊,飞到我的耳畔唠叨/身上的旧伤,绽开似乱麻”(《怀念》),与早期诗作中简单的描摹,性情的坦露不同,十年后的诗作,让姜华学会了隐忍和再创造,意象疏密有致,诗句充满活力而有生气。且,读完一首诗后,让人再次进入诗歌的意境继续联想,产生二次创作的思想碰撞。姜华的诗歌是不能用单一的风格和固定的诗路来定格的,他的诗歌,风格多样,手法各异,但是主题又很统一。随着年龄的增长,现今的诗作愈加成熟和老辣,在不紧不慢地叙述中,展现细腻的才华和叙述的能力。 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姜华的诗歌巧妙地把个人的体验和生活的丰富多彩结合在一起,每天随着生活的诗意向前,生命的某一刻停顿,即是写出好诗之时。从他的早期诗作到现在的成熟之作,姜华的诗歌中,一直是呈现出向上的指摘,而无向下的颓丧表达。这也表明了诗人的写作立场,或者客观上说明,诗人是有着坚定地道德底线和人伦底线。姜华的诗,准确地形容,我觉得应该是刚磨好的镰刀,迎着月光看那一抹锋刃时,心中的悸痛——真实地触动人心,打开自由地闸门,感受诗歌之美带来的灵魂颤栗。 (特约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