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昨天我们跟大家分享了投资人在决策一部电影投资时，所考虑的关于演员、类型、编剧等因素。今天我们来说说另外一些因素，就是导演、运营、资本运作方面的控制，今天的嘉宾是中影集团制片公司总经理赵海成，华谊公司的副总经理胡明，和著名的电影导演宁浩。

 

中国电影进入“导演时代”

 

沈竹：昨天我们聊到“导演时代”，这可能更准确的描述了现在中国电影界的状况。一个好导演，是不是不管选什么样的演员，都能成功？胡明很有发言权，你们那儿有一个一打喷嚏，你们就要感冒的人，冯小刚导演。

 

胡明：我觉得不光是冯小刚导演。比如说张艺谋导演，以他今天在业界的影响和地位，不管拍什么片都能算是大片。

 

沈竹：就算是故意拍小片，你们也叫他大片？

 

胡明：是。

 

赵海成：并不是说有影响的导演，在演员和剧本的选择上，在资金组合上，就可以随便乱来。而应该说，导演越有影响，以导演为代表的团队就越有分量，在剧本和演员选择上就会更加的认真，更加要适应市场的需求。

 

一飞冲天，宁浩用作品征服投资人

 

沈竹：现在的导演都拼命的想成为名导，我觉得宁浩挺不容易的，因为他这个档次的导演中，70年代出生的很少很少。宁浩是怎么越级找到第一桶金的？拍第一部片子时很难吧？

 

宁浩：其实原先也没想到《疯狂的石头》会火，我能做的事就是一部一部的拍。

 

沈竹：当时投资人信任你吗？

 

宁浩：那个时候年轻，20几岁，还是挺不容易获得投资人认可的。但是，在《疯狂的石头》之后就比较容易了。

 

赵海成：这个很正常，在一个行当里头，没有有形的作品时你去让投资人判断，肯定比有了作品再让投资人判断来的困难。

 

沈竹：我看你当时的经历，都替你捏了一把汗。拍摄中间出了好多事，最后你把自己家里的钱全都拿出来了。那时候没有投资人帮你吗？

 

宁浩：那个时候不认识几个投资人，资金紧张，我就自己贴钱进去。后来中影突然决定要上映我的片子，情况就好了。那时我和赵总认识，但这种认识也就是打过照面，不熟。有一天早晨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我还没睡醒，我一般都是中午才起床。赵总就说，“我是赵海成，你现在能不能到集团来一下，韩总想见你”。我想了半天才弄明白是什么事情。我还记得我说行行行，然后赶紧起床打车去了。到了之后，韩总跟我说，“你的片子我看了，我给你100个拷贝”。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个天文数字啊。

 

沈竹：100个拷贝意味着什么？

 

赵海成：当时意味着是一个大片待遇。因为05年的时候，片子的成本都小。

 

沈竹：那你是怎么把他从浩如烟海的导演中间拎出来的？

 

赵海成：实际上在电影这个行当里做创作、做投资，是英雄不问出处的，只要有好的作品就行。当时韩董事长决定给宁浩做100个拷贝发行，就是因为他的作品把我们征服了。《疯狂的石头》把我看得哈哈大笑，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观众，那我喜欢，大家就都喜欢。所以我们就合作了。

 

沈竹：很快做的决策？

 

赵海成：当然很快。一个决策如果讲时间，可能只是一秒钟，如果讲快，肯定还是有一个程序。首先我们有了这个想法，然后把相关的东西送到韩总那去，韩总看了后很快就做了决定，而且马上把宁浩找到办公室去了，这是宁浩也没有想到的。

 

胡明：我从财务角度解释一下100个拷贝的意思。100个拷贝，意味着宣发上至少200万的投入，这对于发行方来讲，就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了。因为如果你卖了100万票房，发行方只能拿到40万，所以它必须要对这个片子有信心。

 

慧眼识才选导演

 

沈竹：你们有没有这种点石成金的案例？就是一个导演从默默无闻的小辈，直接翻身成为名导演。

 

胡明：我觉得华谊去年做的《风声》，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风声》的两个导演，高程书和陈国富，在09年的时候不能算是大导演，因为他们没有大片出来。但是华谊整个团队对片子本身的质量做了判断，是把它当成大导演的片子来做的。当然最后的效果是很理想，可是，在做判断的时候，公司其实也是承担了一定的压力的。

 

沈竹：担心什么？导演没有名气？

 

胡明：因为这个导演没有卖过两亿的票房，可是我所有的营销投入都要照着两亿去做。在09年的时候，这个宣发费基本上要2000万以上。

 

赵海成：两亿的票房回到投资方手里的大概只有40%，八千万。还要从这里面把制片成本扣除，把宣发成本扣除。如果说制片成本加宣发成本等于八千万就保平，大于它就赚钱，达不到就赔钱。

 

沈竹：也就是说面临着2000万的血本无归。当时高程书是不是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胡明：其实我觉得电影是一个大的工业，导演是灵魂，但是幕后班底的推动也很关键。

 

沈竹：那《风声》这样的导演成功案例你们是不是要就此复制下去呢？

 

胡明：我觉得很难复制，因为每个导演成长的路都不太一样，还有我觉得这跟导演自己的心态也有关系。其实经常会有很多新导演感到困惑，觉得为什么没有人去发掘他觉得没有舞台，可是中影、华谊这样的公司却觉得没有挑大梁的大导演。

 

沈竹：你们怎么判断这个导演我要用，虽然他现在没有名气。你会看重他哪个品质？说一个例子好吗？

 

赵海成：比如说我们做的新媒体视听节目，选择了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视听创作的年轻导演邓稞。包括我们当初做《夜店》，给杨庆的项目投资让他做导演，后来那个戏也有将近1300多万的票房。对一个导演的判断，我觉得最主要在于他是不是有一份激情，是不是有一份热情。因为做任何行当，尤其是艺术创作，没有独特就永远没有生命力。怎么样才能是独特的而不是行活呢，就靠激情。所以首先要判断这个年轻的编剧和导演是不是充满激情，其次看他有没有潜力，是不是擅长用视听的手段，去把故事和人物推介给观众。

 

沈竹：宁浩有没有什么建议给现在的年轻导演？

 

宁浩：我觉得务实很重要，就是你要做好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我越来越觉得，成长其实是一步一步的，不会一蹴而就。如果一开始就有人给我1个亿投资拍电影，我肯定不敢拍。这件事是要一步一步的学习和掌握，从小开始做大。当没有人给你钱拍电影的时候，你要先把短片拍好，如果拍不好，那你凭什么相信自己可以拍电影,凭什么让别人相信你可以拍电影？，恐怕你拿个DV去拍一小段，拍10分钟的故事。

 

胡明：我也特别赞同宁浩导演的这种观点。其实在今天这个社会，你有才华就一定不会被埋没，有这么多的公司，包括华谊在内，有专门的人员在看新导演。但是导演自己的心态很重要。比如说，宁导演现在虽然很红了，但如果他向我要一两个亿的投资拍大片，我作为投资人还是会没有信心。但是如果他要做一个中型电影，做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电影，我相信投资人都会投票给他。

 

沈竹：你们会专门成立一个部门，就是星探，专门挖导演。

 

胡明：对，我们会有专门的监制跟年轻的导演去沟通，去交流。但是现在不少的年轻导演比较着急，都想很快成名。

 

做电影一定要是一个“人和”的过程

 

沈竹：全世界最急最忙的人都在中国，不只导演。

 

赵海成：比如说，有的时候一个片子拍完了，可能没休息几天，你就让导演开始剪片子，这就不对。艺术上有些东西是源于距离的。刚刚进行完前期拍摄，你一定要留出时间让他静一静，空一空，把所有东西都忘掉，保持一种距离再去剪片，因为剪片子是二度创作。像这种应该是在各个方面，各个环节都注意。

 

沈竹：赵总的话宁浩是不是特别支持？觉得这样的领导才值得我付出忠城，是应该合作的投资人。

 

宁浩：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不管他同意不同意。

 

沈竹：因为电影产业跟别的行业不一样。在别的行业里你可以按部就班的工作，但管理艺术家是最难的。高程书当时拍《风声》的时候，就想要最大牌的几个演员，比如陈道明，章子怡。但最后你们就给了你们自己的演员。

 

胡明：《风声》里面的演员，可能每一个都不算超级大明星，但是我们做了这么一种组合，其实也是一种创新，这些演员组合起来互相很出戏，非常有意思。

 

沈竹：你们植入广告多了，一些大牌的导演会不会不高兴拍桌子？在这种沟通上面是怎么做的呢？

 

胡明：导演当然是觉得越纯粹越好，越简单越好，我相信这是导演的基本心态。但是现在对于这个行业来讲，植入广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这个行业盈利能力差，生存能力弱，可我还希望明天能够接着拍电影，希望大家明天还有好片子看。

 

沈竹：一些演员是不是也像导演一样，原本是一个无名小辈，因为加入了某一个导演的作品，就打了翻身仗，从此成了票房的引领者。比如张涵予是通过《集结号》火起来的，还有《天下无贼》捧红的王宝强。那能不能这样说，他们的成功导演也有帮助？

 

赵海成：因为导演是整个电影创作的核心，他会给某些演员提供一个平台和机会，可能是单片子就把他推出来了，也可能是几部片子推出来，这都有。

 

沈竹：有没有两个投资商，两部电影选择同一个演员争起来的？

 

赵海成：这种情况太多了，那大家协调档期呗。当然演员以及他的经纪公司，对这个剧本，对这个项目，对这个导演和团队是不是喜欢，也起很大的作用。

 

胡明：作为一个经纪公司，华谊当然是希望帮助自己的演员每一步都走正确。因为对于一个演员来讲，有一部好戏太重要了。可以说，每个演员都缺那一部戏，所以作为经纪公司当然希望帮他找到那部戏。

 

沈竹：演员争的厉害吗？

 

胡明：现在有一点这种趋势，演员都渐渐的凝聚在优秀导演的周围。其实这样也影响了电影创作人才的流通，因为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到一块去了。

 

沈竹：那演员是由导演来决定吗？还是华谊的董事会会参与这个演员的分派？

 

胡明：董事会不参与，但是我们整个电影的团队会参与，就是包括制片人和监制。

 

沈竹：比如宁浩想用谁，你不让他用，他得听你的？

 

胡明：不会，跟导演的沟通是一个很细致的过程。因为我觉得，电影一定要是一个“人和”的过程，投资人跟导演是不能拧着干的，一定要能够彼此说服对方。

 

赵海成：任何一个事，不光是电影，可能在方方面面都会有不一致的地方。决策者跟执行者，大的执行者跟小的执行者，都会发生不一致的地方，那大家就磨合呗，最后肯定会形成一个共鸣，然后找到平衡点。但到底是制片人为大，还是导演为大，我觉得刚才胡小姐讲的“人和”是特别重要的，虽然会有一些不和谐的争执，但是最后的目的还是使这个影片能够达到最好的视听效果。

 

沈竹：如果有好导演，是不是在找演员上面能少花钱？

 

赵海成：一个投资方，一个制片公司，如果把电影作为知识产权产品，致力于长线的发展，不计较眼前的得失，它会积累很多的资源。导演也一样，因为拍戏多资源多，那谈这个演员和经纪公司的时候，会相对比较容易。

 

沈竹：那宁浩成功后，是不是有别的公司找你想挖你？

 

胡明：其实好导演一定有很多人抢，就像漂亮女孩有很多人追一样的道理。

 

沈竹：说的好。所以我们就想知道，其他公司为什么没能没挖到你？

 

宁浩：因为选择公司的时候，我会先衡量一下公司的整体情况。首先这个公司是不是要长久的以电影为业，别把我签了，过两天你干别的事去了。第二，投资人要简单爽快，别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你也不知道，咱们俩人就光互相琢磨了，我没那么多时间内耗。第三，在资金上能够给我稳定的支持跟保障。我觉得这三点都符合才能作为选择对象。

 

沈竹：同样的例子可以用到胡明这边，冯小刚被大家关注的几率特别高。

 

胡明：想挖小刚导演的人是太多了，我们也不忌讳这个话题。我相信，对于华谊和小刚导演来说，其实最珍贵的可能是大家一起共同成长的过程。对于好的导演来说，这个公司适合不适合他，从结果上来判断，就是能不能帮助他出好的作品。如果有好作品，那这个合作就是一个成功的合作，我觉得他判断的标准，还是挺简单明了的。

 

沈竹：不是你给我的价钱高了，我就愿意去。

 

胡明：如果他不能出好的作品，那这个价钱是没有持续性的。

 

沈竹：为什么小刚觉得在英皇不能出好作品吗？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华谊？

 

胡明：我觉得也不是不能出，而是跟华谊一起大家太默契了。

 

沈竹：老夫老妻是吗？

 

胡明：对，我们一起成长，经历了太多的东西了。

 

沈竹：就是即使有一天不干这行了，你还会觉得这几个人跟你的生命是有关系的？

 

赵海成：对，有一种关系是靠契约把它落实下来的，这不管是对导演还是签约公司都有好处。还有一种关系，实际上是大家在共同的合作当中形成的。虽然这种合作，有的时候方向一致，有的时候互不搭界，但是大家都在这个行当里头，是同道中人。这就形成了很好的一种业内状态。

 

沈竹：反而不是一个带着资本进来的，虎视眈眈的人就能一下子夺到的江山？

 

赵海成：尤其在电影圈。

 

沈竹：今天我们聊的特别的开心，跟两位电影大鳄，跟我们的导演，一起分享了在投资过程中，投资方和导演、演员之间的关系。确实如赵总所说，很多亲密的关系，不是热钱一进来就能争夺的。进入这个市场的资金，一定要谨慎，冷静，并且耐得住寂寞。

 

视频链接：资本的选择（下）

（CCTV2《财经下午茶》栏目首播时间：周一至周五15：06—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