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我们一家的生活渐渐回到了正常的轨道。豆爹兄妹以一贯的冷静理性处理情绪,至少从表面看,不露痕迹。豆子失去最爱他的爷爷,出乎我意料,他也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只是把关爱,转移到瘦弱笨拙的豆嫲嫲身上。
直到上周,豆姑一早接到了医院的短信通知,说今天是爸爸预约拍CT的时间。那是爸爸最后一次入院定下的治疗,后来身体已经不适合再做检查了,抱着一丝希望,我们把检查推到了一个月后。还没完全睡醒的豆姑一时反映不过来,本能地立刻想到今天该安排谁去接爸爸,谁陪爸爸检查,谁送爸爸回家。回过神来,爸爸已经不在,不禁恍惚了好一会儿。我接到豆姑微信也恻然,沉默良久,写道:这个月真漫长。豆姑回复:是啊,恍如隔世。
嫲嫲沉湎在伤心中最让我们难受的不是她的啰嗦,而是把我们又带回爷爷病中的痛苦回忆。其实,在治疗的过程中,我们反而来不及悲痛,整个心都扑在过程和方案中,尽量不陷入悲观难过的情绪。每个阶段我们四个不停地商量,轮流安排,确保爷爷的每次治疗顺利。在最后的阶段,爷爷转入放疗,短短的几分钟治疗时间无法住院,每日需接送治疗。我记得轮到我陪伴的时候,怎样在医院门口等待,车子一停,立刻打开轮椅,小心翼翼地扶着爷爷,蹲下来把爷爷的脚放上踏板,推入放疗大楼。位于地下室的放疗部门防护森严,门都有数十厘米厚,每次轮椅的轮子就会卡在过宽的门缝里,我每次都要蹲下用力抬起轮椅才能推进去。想想高大的爷爷竟然瘦弱到连我都可以抬起轮椅。但当时我们都不敢多想,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是为了怎样让爷爷顺利治疗,因为专心致志,反而沉着下来,专注于每一步骤,小心地把爷爷扶上治疗床,手臂托着爷爷的头缓缓躺下。在外面等候的短短几分钟也异常沉默,几乎可以听见时间缓慢地滴答滴答过去。原来生与死固然是两个世界,健康和疾病也是两个世界啊。
可是,一切还是结束了。整个放疗疗程只做了七天。
前两天无意中翻到电脑里《爸爸》的文件夹,里面除了各种病历检查报告诊断书,还有一张照片。那是爷爷放疗的面罩。我还记得当时是我陪爷爷做的头部定位,按照头部的轮廓做了一个面罩,每次治疗都要去架子上取面罩。坐在几面墙放满了每个病人身体各部位模型的地方真是让人如坐针毡。可是我们连这样的煎熬都没来得及等到结束。爷爷走后,豆爹陪嫲嫲去医院结清了手续。嫲嫲忽然想起了这个面罩,坚持要把它带回家。我们担心有放射性,委婉地劝阻了嫲嫲。可我不知道豆爹还是拍下了面罩的照片保留在文档中。对于其他人,那是一个冰冷可怕的医疗工具吧,可是对于嫲嫲,对于豆爹,对于豆姑,那是至爱的人留在世上的唯一轮廓。每一条线条都是那么熟悉温暖。
我默默关了文档。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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