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 我的亲爹(散文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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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亲爹敌敌畏屋梁喘症大山里 |
——前面的话
一
在土坷垃里忙活了一辈子的大爷,身子骨眼看着不结实了。
我喊他大爷,其实是我的亲爹。
娘原先嫁了大爷的弟,生了姐后,大爷的弟得病死了。在我们那大山里,有一女不进两家门的习俗。母亲无奈,就跟着大爷过了。但姐没改口,仍喊他大爷。
后来,娘生了我,也随着姐喊他大爷。
二
心善手巧的大爷,泥瓦、木工、石匠之类的活样样会。这两年,大爷年纪大了,不能下地摆弄庄稼了,就自己做了条扁担,一头挑着一个小木箱,满山村转悠,谁家的锅碗瓢盆破损了,他就给锔巴好。为这事,姐拦挡过他无数次,可大爷不听,说在家闲着,手痒痒。也是,干了一辈子庄稼活,出了一辈子力,咋停下来,也许是享不了清闲。手脚勤快的大爷,替人家把破坛破罐修理好,有的递钱给他,大爷说啥也不接,有的觉得过意不去,逢年过节给送十个八个的山鸡蛋,大爷会一个不少地再送回去。
在我考上大学那年,娘离开了人世。
姐虽不是大爷的亲闺女,情却没有一丝缕隔层。为了照顾大爷,姐找了个当庄的婆家。这两年,大爷眼看着衰老,好像睡一觉起来,就老一大圈的样子,特别是腰弯得厉害,像一棵趴趴枣树。大爷走路都是弯拱着腰,脖子往上伸着,两手倒搭后背上,双腿向外拐拉着走。看着大爷走路的姿式,我心里就隐隐作痛。
手巧的大爷,还会做针线活,衣裳开缝了没等我姐发现,他自己就不分白线黑线地缝好了。为这,姐常埋怨他,说又不是不给你拾掇,缝得多难看,让外人知了会笑话你闺女。大爷嘿嘿一笑,道:有啥笑话的,穿着一样。
这天晚上,村里放电影。我怕大爷心疼那张电影票钱,不舍得去看,就先买了票,回来塞他手里。大爷看电影回来,我问好看不?他嘿嘿笑着,说人山人海地倒是热闹。又说往后想看时,自个儿在灯下说说话,挥挥胳膊,看墙上的人影子就是了。他说到这,从怀里摸出那张电影票,又递给我,说没花掉,留着下回看吧。原来,大爷看的是银幕反面。
大爷拿着小铁锤,梆梆地修锔一个白瓷碗,随着有节凑的敲打声,嘴里还哼着山里小调儿。我问大爷常年一个人在家,闷慌不?大爷嘿嘿笑了笑,指了指屋顶。我抬头望去,屋梁上有四个燕子窝,一群燕子排坐在屋梁上,正歪着脑袋瞅我和大爷。
三
夜里睡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扰我,大爷知道后,他找来敌敌畏,满屋里喷洒了些。从不停闲的大爷,又忙着做小板凳,是给姐家上小学的儿子坐,还在凳面上刻了个图案。大爷板着脸对小甥说,好生上学,将来像你舅样,当个国家人。小甥看我这舅一眼,又朝他的姥爷我的大爷点了下头。满脸溢着笑意的大爷,道:这甥将来会有出息。
大爷说这些话时,有些吃力,是孝喘症的事。我到村小药店买了些药,大爷接过,托在手里,认真了数了一遍,是七粒白药片,说一次不舍得吃这么多,留着,慢慢吃。我端着一杯热水,硬让他全吃下了。大爷喘着粗气,脸上泛着不舍的表情,一个劲地说,可惜啊可惜。
那晚,大爷生怕我夜里睡不踏实,又在屋喷洒起了敌敌畏。一个童年伙伴跑到我家,说有急事找我帮忙。大爷一听,催着我快去。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回家,推开小院门,见满小院鲜活的阳光,几个燕子在地上蹦跳着,觅食。我喊了声大爷,没回音,进屋一看,惊了。大爷瞪着混浊的双眼,张着嘴巴,仰面躺在床上已停止了呼吸……
离家那天,姐夜里起来,忙着为我做送行饭,小风箱响在寂静的天空,我呆呆地听着,仿在诉说大爷的过去……大爷睡的那木床还在,被子还在,枕头还在,仍溢着暖暖的土腥子味儿。望着那床,觉得大爷还活着,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掂了又掂我的包,然开始嘱咐我,路上别大意,守好东西。
每次离家,大爷总是蹲在大门口,朝我言语一句:赶路吧。我点点头,转身顺着山路走。我不敢回头,这时的大爷,保准还蹲在大门口,望着我远去的背影。我再走,大爷仍蹲着,依就望着我,直到我消失在大山拐弯的路口。
四
偶尔,浏览一本医学杂志,惊奇地发现,有哮喘症的人,严禁接触敌敌畏。我猛然大悟,大爷的去世,许就是为我喷洒敌敌畏的事……
啊啊,大爷,我的亲爹!满眼热泪的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沉睡在大山里黄土地上的老人家,能听到儿子真切的呼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