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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车独轮泉水道子宝儿情感 |
娘要出家门了。她的白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瘦弱的腰板弯得越来越厉害了,脚步也日见不利索起来。娘吃力地推着独轮木车,是去大山间给我推泉水。
打从来到这个世上,我就这样躺着,先天性骨软,软泥似地连胳膊也抬不起来。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一个仙人般的白胡老汉从我家门前路过,跟我爹娘说:别让孩子喝村里的井水了,要喂大山间冒出的泉水,身子骨才会硬朗。
爹听了白胡老汉的话,就直奔村前那座大山,寻找泉水。可没想到,一阵山风把爹刮下悬崖,再也没有回来。娘擦了把泪,推起独轮木车去了,发疯似的满山遍野寻找泉水,终于在大山的腰间找到了一眼泉。
打从那天起,娘就推着独轮木车,行走在我和大山之间。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飘着雪花,娘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推着独轮小木车给我从大山间运来泉水。
我喝着那山泉水长大。
眼看着娘老了。
一晃,二十八年的光景过去了。风雨这些年,从那大山间的山腰到我家,被娘硬硬地推出了一条道子,看上去像麻绳子样的道子,拧着大小不等的弯儿,就是扳着指头也数不过来。
娘回来了,两脚沾着红泥巴,身上落满了沙土,还没喘口囫囵气,就把泉水倒进锅里,在灶下燃起了火。
不大一会儿,娘端个白磁碗进屋来了。我看到娘的额头上有米粒般大的汗星子,多想伸手给娘擦一下,可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朝娘露出干涩的笑意。娘在泉水里煮的是荷包鸡蛋和细面条,飘着香喷喷的葱花味儿。
娘端碗的手有些颤抖,一勺一勺地慢慢喂我。
我抬眼望望,想跟娘说说话。可娘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慢声细语地说:宝儿啊,你一日三餐都要吃食的。说到这,娘推起独轮木车又出家门了。
娘去田间忙活了,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顶着一头玉米花子回来。我发现,娘的脸上有相当成色的笑模样。她捋着我的头说:今年庄稼苗子长势好,待秋里收成下来,换些钱,就能推着我去城里医院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娘,言语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无言的我,默默地望着娘,先咽下滑落到嘴边的泪花,又把娘递过来的泉水喝下。
眼看着一天天瘦弱下来的娘,我只巴望着自己能站起来,哪怕站一天,就站半天也好。我去大山间推一趟泉水,盛上满满一碗,双手捧到娘的脸前,看着娘慢慢地喝下。我这么个祈求,不算多大奢侈,可盼了几十年,就是做不到啊!
娘又出家门了。那架独轮木车老实地蹲在小院里,我在心里默默地言语,谢了,独轮木车,这些年你陪着我娘,为我做的太多了,我无法报答啊!
桔黄色的夕阳,往西山坠落着。小院里那独轮木车瘦长的影子,无声地拉长了些,还有一个瘦长的影子晃动着,那是我年迈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