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
(2009-06-27 19:2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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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分类: 杂谈随笔 |
丹丹是一只狗的名字,黑色的毛,白色的脚爪。
他把这条狗叫做丹丹,因为他的一个仇人就叫丹丹。
丹丹本是一条丧家之犬。那是一个喝醉了酒的晚上,他扶着路灯呕吐,丹丹从垃圾箱里窜出,舔食他呕出的东西。他一脚把丹丹踢得老远。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丹丹又跑来。他又是一脚,丹丹仍不肯走开。他很为丹丹的百折不挠而好笑,觉得自己也像这样。于是他不再踢丹丹,还蹲了下来摸了摸它的头,任它将自己的呕吐物舔光。后来,他晕晕乎乎地走到了家,后面跟着一条同样晕晕乎乎的狗。
第二天醒来他看清了这条狗,又瘦又丑,说不出的厌恶。可这又是一条赶不走的狗,他只好养着。他叫它作丹丹。他的一个仇人的名字。
他给丹丹喂掺了铁钉的饭,扎得它口角鲜血直流,或者干脆几天不给它喂食,看它饿得嗷嗷乱叫,刨食地下的蚁穴。
他用铁链将丹丹锁住,稍不顺心就用皮带一顿猛抽,或者用烧红的火钳烙它的脚爪。
丹丹是他的一个仇人的名字,他恨丹丹!
有一天,他冲着丹丹没头没脑地一顿狠揍,听着丹丹的声声哀嚎,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迈的感觉。“我打死你个臭丹丹!”他用皮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在他打累了停下来歇歇气的时候,丹丹猛地从地上爬起,冲他狺狺低吼,眼中满是怨毒的光。他又扬起皮鞭。丹丹向他扑来。铁链锁住了它,可它还是不停地扑。
“老子宰了你!”
他回房取出一把菜刀,照丹丹的脑袋砍去。丹丹一闪,刀砍下了它的半截尾巴。一声惨号,丹丹挣断铁链落荒而逃。
多少天过去了,丹丹没再回来。
多少天过后的一个深夜。在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他被人堵住了。那是他的仇人丹丹,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子。与丹丹相比,他显得那么瘦弱渺小。
他们打了起来。丹丹的拳头威猛有力,他只有招架之功。
但是他不想跑。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冷蔑的笑。哪怕打死,我也不跑。
然而,他感觉到下巴发酸,眼睛肿得厉害,嘴角有血流出。打出去的每一拳都落空,而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像鼓点,像雨打芭蕉。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丹丹身后的灯影里慢慢走来一条狗,那么苍老,那么疲累,一条断了半截的尾巴高高竖起,像一面复仇的旗帜。
“丹丹!”
丹丹显然也看到了正在与别人打架的他,猛地一惊,夹起尾巴转身就溜。他释然了。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丹丹又奔了回来,并且,冲着他们扑来。
“完了!”他闭上眼。
“啊!”他听见仇人一声惊恐万状的喊叫,“疯狗!疯狗!”他的仇人捂着被被丹丹咬伤的手,望风而逃。
“丹丹!”他向他的狗伸出手。丹丹一惊,后退了好几步,深深地凝视着他。也许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丹丹欢快地叫着向他扑过来,舔他的手。它的受了伤的半截尾巴在风中不停地,不停地摇。
1992.4.25
《丹丹》后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条狗。
无数次梦见自己是一条狗,在不停地腾跃,撕咬,在子夜时分的山岗,树林中落寞地独自行走,而月光正洒在我黑缎子一般的皮毛上。
我梦见在辽阔的草原上手牵牧羊犬的姑娘。而那条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大狗便是我了。草儿青青花儿正香,我倚在美丽温柔的牧羊女身边凝望葱茏的远山。牧羊女嘴里哼着情歌,一只手拿着鞭儿,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草原上的风吹起她的红头巾,我把毛茸茸的嘴贴向她的脸,又去舔她的手……
真的,在梦和现实之间,我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哪一种才是真实的生活?我没有庄周梦蝶的那一份逍遥,我只是觉得累。也许,我原本就是一条狗,错来人世走此一遭吧。
我喜欢狗,近乎崇拜。
那种呼风唤雨的潇洒,恬退隐忍的卑微,和杀身相报的忠义。
这个世界,像狗一样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能为你粉身碎骨的人固然不多,值得你为他粉身碎骨的人更少。我真希望自己是一条没有思想的狗!
“丹丹”是一条普通的狗,它没有因为饱受虐待而背叛主人。它对主人是一种条件反射的畏惧,和一份深深的爱。狗是有灵性的,比起讲究荣辱得失的“人性”来,差在哪里?
而主人良心的发现,则是“狗性”对“人性”的胜利!
我们还是一起来作狗吧,在这人性日益没落的今天。即便不能够,我们在被骂作“狗”时,也要当作无尚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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