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与《板桥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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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南余怀板桥杂记 |
分类: 随笔杂文 |
启功先生在《浮光掠影看平生》一书中,记载了台静农先生的一件事。有人问台先生,谁的散文写的好,台先生幽幽说:余怀的《板桥杂记》。说者只是一句简单的评论,但熟悉《板桥杂记》的人,莫不知道,这本书记录的是曾经活跃于南京秦淮河一带的风尘女子,而余怀正是用饱满深情的笔触,记录了这些至情至性女子。在虚伪的道统社会里,女子的地位本来低下,更何况风尘女子。而余怀作为一个士人,能屈尊为她们做传,性情可谓真挚。
《小窗幽记》中说:天下可爱人,都是可怜人。性情中人很难溶于俗世,别看他们表面风光,其实大多骨子里凄凉。世道人心多险恶,人们大多戴着面具在生活,个性张扬就是对面具的羞辱,祢衡,杨修等被杀也是出于这个道理。
晚明的秦淮河是一道浮华的风景,钱谦益有诗云:“淡粉轻烟佳丽名,开天营建记都城,而今也入烟花部,灯火樊楼似汴京。”一方面国破家亡,一方面又醉生梦死,苟且偷生。士人中冒辟疆与董小宛、侯方域与李香君、钱谦益与柳如是,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余怀作为混迹秦淮河多年的常客,对此自然烂熟于心。
余怀是明末清初人,字澹心,别署甚多,但后人多以余怀澹心称之,留下的作品不少,但最著名的还是这本《板桥杂记》,鲁迅曾说:“唐人登科之后,多作冶游,习俗相沿,以为佳话……自明至清,作者尤伙,清余怀之《板桥杂记》尤有名。”但余怀的这本《板桥杂记》,虽记载的都是狭邪之事,但言语并无半点轻薄之意,反而透着繁华旧梦今不再,犹似前朝梦里人的凄凉。故此,它历来受到文人的推崇。而余怀之所以感时伤怀,和国破家亡的经历不无关系。明亡后,他移居苏州,卖文为生。他的老友尤侗用一阕词描绘了他的落魄凄苦之状:“满目凄凉汾水雁,半头霜雪燕台马。问何如变姓隐吴门,吹萧者?”可见其窘境直逼当年吹箫乞讨的伍子胥,也只同病相怜的人,才会对不幸的生命一掬同情之泪。
金陵是繁华的留都,是公侯王孙,乌衣子弟流连忘返的花花世界。纸醉金迷当然是它特色。和南宋时期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情景类似,不过就是换个地方,重演历史罢了。只是士人的放浪冶游,实是出于颓唐无奈,比如侯方域、冒辟疆,他们和奢华任侠,纯粹图乐子的商贾,阔佬不同。
《板桥杂记》中记载了瓜州萧伯梁,倾财结客,俾昼作夜,以簪花击鼓为乐。更有甚者,嘉兴姚壮若,用十二楼船于秦淮,呼朋引类,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园一部,灯火笙歌,为一时之盛,活脱脱一幅末世的浮世绘。
除了腰缠万贯的阔佬以外,也有落魄沦丧之人,比如明朝开国元老魏国公徐达的后代徐青君,本来家资万贯,被籍没田产后,孑然一身,与乞丐为伍,最后竟沦落到代人受仗维持生计,正应验了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究竟是老天捉弄人,还是无常的命运。
《板桥杂记》共有三卷,而最精华的部分集中在中卷丽品,记载了李十娘,顾眉生、董小宛、卞玉京等人的逸事,很多寥寥数语,人物逼肖,呼之欲出,让人唏嘘不已。比如写沙才,用美而艳、丰而逸、骨体皆媚……善弈棋、吹箫、度曲。长面修容,留仙裙,石华广袖,衣被灿然。就已然写尽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美貌女子的形态,沙才和她妹妹在当时被视为“二赵”(赵飞燕、赵合德),“二乔”(三国大小乔),但结局都不胜凄惨,令人扼腕,不忍复述。
余怀的文笔贵为情真,他在李笠翁《闲情偶寄》的序中说过:“作真文章者,必有超世绝俗之情,磊落嵚崎之韵,如文靖(谢安)诸公是也。序的虽然是别人,但何曾不是他自己呢!所谓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同道之人惺惺相惜,虽生于乱世,苟活于陋巷,但心中善念犹存。而我觉得《板桥杂记》之所以能打动我,正应验了夫子所言”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