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前吃螺蛳的季节了,民谚有明前螺蛳赛吃鹅之说,足见它身价虽贱,味道却是肥美。螺蛳是民间最平常不过的小食,虽上不得厅堂,却有着随意散淡的亲和力。初春时节,天气渐暖,春梅依旧傲人,月季也开始绽放,一年之中难得的好时节开始。到黄昏时候,约上二三好友,坐在小院里,开上一坛绍兴黄酒,听着评弹,大吮螺蛳,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豆棚闲话,不失为人生一大乐趣。
夜雨剪春韭。多么动人的诗句。尤其在江南,初春的时令菜蔬开始源源不断的上市。碧绿的菜苋,米苋,入口即化的明前刀鱼。而春韭、沙塘鳢,螺蛳、河虾、竹笋更是被称为江南五大春菜名鲜。其中的沙塘鳢民间俗称塘鳢鱼,体型小且滚圆,浑身是肉,肥而鲜美。小时候父亲去钓鱼,经常会钓来几条塘鳢鱼,除了我百无禁忌,来什么吃什么以外,家里人其实都并不爱吃,可见以前它并非稀罕之物。不像现在,塘鳢鱼的身价已不是一般人所能享用。由于很少能在餐桌上看到它,很多人甚至已经不知它是什么鱼!
其实明前最让人感怀的是乡间池塘,小河里随处可见的青壳螺蛳,价贱易得,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随意实用的美食。出生江南的作家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说过:“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生动而富有生活景象,也是江南初春一景。
外行人可能认为螺蛳很容易伺候,其实差矣。炒螺蛳容易,但要炒的恰到好处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前螺蛳肥美多汁,一般用葱姜,辣椒过油,放螺蛳爆炒,再喷点黄酒解腥,加老抽,生抽,五香粉等,稍闷一会起锅。过程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不小,炒过头了,螺蛳缩成一团,如干瘪的老油条,嚼之无味;过生,则螺蛳肉和壳粘在一起,吮不出来,非得用筷子捅一下方能吮出,败坏了吮的兴致。所以,真正的高手是等螺蛳壳肉刚分离之际,忽地起锅装盘,这时候的螺蛳汁多肉嫩,方能大快朵颐。
面对自然之馈赠,当然还需人来点化方得其妙。我过去一人住在浦东一小屋,常有朋友来我这里寄宿。有一温州友人,以前不曾吃过螺蛳,看见我时常炒螺蛳吃,也来了兴致。且那时候穷,难得吃肉,吃螺蛳也算开荤了。由于我晚上一般回父母家吃饭,朋友的吃饭问题只能自己解决,他从菜场买来好几斤螺蛳,养在脸盆里,每天晚上抓几把出来,剪螺蛳尾,清洗下锅,忙得不亦乐乎,自得其乐。时间一长,炒螺蛳的功夫日益精进,臻于化境,连我一个当厨师的朋友也大为赞叹。但有一次我们一起吮螺蛳,我突然发现他面前的螺蛳壳都是空的,一问之下,原来友人吮螺蛳是连肉带肠子一起囫囵吃下,引得我一阵大笑。
谈起吃螺蛳,想起《笑林广记》中的一个笑话。说,有一个盲人在大热天吃螺蛳,失手把一螺肉掉在地上,低头寻摸,误捡鸡屎,放在嘴里。他对人说:“好热天气,东西才掉在地上,怎么就臭得这样快!”可谑,但有些过于阴损了。
我还有一友,信佛,每到清明前必去菜市场买来螺蛳放生,有一年我陪他一起去,忍不住好奇地问,为何要用螺蛳放生。他回答说,螺蛳多产,积德。我忍不住偷笑。朋友心愿是好的,但乐坏了河塘里的青鱼,黑鱼们,这些“哥们”都是吃螺蛳的好手。
我常想,朋友可以分几种:能扪虱谈禅的多是不拘小节的散淡之人,能大碗喝酒的是豪友,“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落拓不羁。相与喝茶的是幽人,可以雨夜谈诗,掌灯看画。而能一起大吮螺蛳的多是关系极好的玩伴,可以沉醉于乡间美景,可以在排挡享受廉价的美食,可以家长里短,可以牢骚耍泼,可以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