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金·奥尼尔的戏剧《进入漫漫长夜》对我来说,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这是奥尼尔最后的杰作,它已经到了奥尼尔戏剧的颠峰。该剧的情节非常简单,但始终让人感到一种无处不在的、险恶的命运之力正在悄然逼近詹姆斯·蒂龙的一家。而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霾色彩使戏剧的动力犹如你听到的远处火车的轰鸣,它在碾碎詹姆斯·蒂龙家庭之前,这种轰鸣将始终引导你进入戏剧的深处,你将自己去展开,去体味一个悲剧的结局。
《进入漫漫长夜》是在一种你能预先能感知的情况下发展的,但它吸引你的不是剧中的情节,而是对命运的那种联想,奥尼尔不是靠简单的戏剧悬念来吸引你的注意力,他将戏剧的力量侵入你的意识,并折磨你的神经,迫使你随着剧情思考,这就像贝多芬的交响曲一样,《命运》的动力是靠主题反复的出现来震动你的神经,而主题无休止的律动其实是强化了你对“命运”——这个主题的关注。
你不得不进入这个家庭,进入到一种绝望的挣扎状态中。在《进入漫漫长夜》里,奥尼尔已经抛开了早年喜欢技术性的理论分析,他让一种浓重的压抑在行进过程中自然的爆裂,蒂龙的自私和冷酷使得这个看来像是颇和睦的家庭隐藏着深刻的危机。妻子的吸毒,大儿子的玩世不恭和小儿子理想破灭的痛苦都围绕着蒂龙展开,像是《命运交响曲》的主题一样,而所有的音符都围绕着四个小节的主题展开,却又始终脱离不了他的控制。
漫漫长夜是这部戏剧的一个意象,它的隐语是指人的内心。而当人在被命运吞噬之前,这个意象将无时无刻地浮动在人的面前,它形成了戏剧自然的推动力,而命运终将如何呢?我们都在等待,在等待中体验黑夜的蒙昧,等待蒂龙一家像一副骨架一样轰然地倒塌。
这部戏剧使我想起了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这部戏剧也是一开始就让人们感到一种不详的结局,而死亡就像一个难以消失的阴影一样,推动着剧情的发展。而所不同的是《推销员之死》已经给了观众一个明确的结局,人们不必对推销员的命运多加猜测。而《进入漫漫黑夜》只是一个提示,一个行进的过程,是等待,是煎熬。是尤今·奥尼尔对命运的一种不确定的、宿命的悲观。没有比不幸降临前的等待更令人焦虑了,这部戏剧正是体现了这种焦虑的效果。
相比于明确的结局,我更相信一种命运神秘的力量,死亡虽然是个无可避免的结局,但如何死亡却是命运的注脚,海明威也许不会知道他将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也许他知道,但不会预知是在哪一年。这是命运神奇的一面。
我甚至喜欢这部戏剧的名字胜于戏剧本身,黑夜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但它的终点永远是个未知数。
人终将回到一个宁静的世界,也许是带着干净的灵魂,也许带着一生的罪孽,但谁又能知道在另一个世界的命运呢?未知世界永恒的沉默助长了人间苦难的深度,人们用想象来犯罪、用想象来填补空虚的灵魂和对死亡的恐惧,也用想象来逃避。
前苏联钢琴家里赫特在晚年一脸惘然,神情呆滞地说:“我已经厌倦了,我讨厌自己。”他已经走到了黑夜的尽头,放弃了所有的幻想。
永恒依托于幻想,幻想一旦死亡,永恒便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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