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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落日》卷四 第二章

(2010-01-08 09:42:16)
标签:

镢头

大坝

爷爷

老鳖

工地

文化

分类: 长篇小说《高原落日》

第二章

    我们遇到第一个沉重的打击就是爷爷的猝死!

    爷爷和二叔、老队长他们一样,都是此项工程的坚决支持者。有区别的仅仅在于,老队长他们是为全村人的利益而奋斗,而爷爷则是为高家的“风水”而奋斗。他固执地认为这一工程将彻底改变我们家族的命运。理由是,工程一旦完成,那条“石鱼”和那头“老鳖”都将被一泓池水滋养起来,从而使高家人世世代代“龟寿鱼顺”,子孙兴旺。

   这是他梦想了多少年的大事呀。打从工程破土以来,他老人家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工地一步,就连晚上睡觉也枕着那柄捏细把儿的镢头躺在工地上。只要村里的起床号吹得稍微迟了一点,他都会拉着两条泥腿和吹号人吵闹,大骂他“偷工减料,糊弄众人。”有一次,他竟然自己在半夜里吹响了那只铜号,害得众人虚惊了一场。

对于爷爷的这种热情,我采取不予理会的态度,因为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如果处理不当,村里的人会误以为搞这个工程不是为了众人,真是图改变我家的风水呢。打从工程开始以后,我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见面点点头而已。

   可怜的爷爷是死在大坝合龙的那天晚上的。在这之前,他曾给满儿捎过几次话,要我单独和他见面,说有重要事说。我都没有理这个茬儿,只抱怨满儿多事,不该传递这些无聊的话给我,弄得满儿还哭了一场。

就在大坝将要合龙的前一天是晚上,我看完大队业余文艺宣传队为大坝合龙准备的节目,已经快半夜了。回家后,见爷爷像泥猴子一样蹲在我家炕沿石上抽旱烟。他比以前瘦小了许多,原来挺直的腰板这时完全合了下去,那模样活像一只大虾,他的头发和胡须完全变成灰白色,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对黄拉拉的眼珠子和那双紧握着镢头的双手,那柄被捏细了腰儿的镢头紧握在他的的手中。

    “良儿,你回来了,快坐,快坐呀。”

     我一进门,他便谦恭地站了起来,哈着腰给我让坐,并极不好意思地独自笑了起来。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么?”

    我很生气,使劲地瞪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的来。

    爷爷眨巴着眼睛看了我许久,最后才叹了口气说道:

   “良儿,我知道你很忙,也很累,但这事太要紧了,不说不行啊!”

   我的心软了下来,笑着对他说:“咋?是想娶老伴么?如果有合适的,我马上派人给你迎回来。”

   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和顺下来,笑着说:“嗨,皮老骨硬了,还娶什么老伴呢。良儿,我做了一个梦,想说给你听听。”

   “梦?”我惊讶地尖叫起来。

   “对,就是个梦,这个梦就是个奇怪呢。我先梦见和你老奶奶一块刨洋芋呢,洋芋的蔓子比粪筐还大,罩得地皮黑洞洞的,可就是不结洋芋。一镢头下去竟刨出一颗人头,那人头在坡洼上滚得骨碌碌的。”

   “就这?”

   “还多呢。我又梦见老鳖圪台上的那株桃树活了,上面只结了一个枕头大的歪嘴桃。那桃儿就是个日怪,我用手刚刚一摸,它便一下滚进我的嘴里去了,吓得我转身就往家里跑——”

   “还有没有?”我生气了,心想我哪有闲工夫听这些废话呢。

   “有哩,要紧的还没开始呢。我还梦见你老爷爷回来了,手里提着那个南蛮子的人头正在老鳖圪台上下乱奔呢。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在寻找穴口——什么是穴口你懂不懂?这就是咱们那个大坝的根眼呀,找到它这一鱼一鳖就活了,这大坝就成了,咱高家就能翻身过好日子了。明天大坝就要合龙了,你怎么就不找个阴阳先生点一点穴口呢?”

   我实在是气坏了,想把这个固执的老头子赶出门去,被满儿暗暗地扯住了。她不断地用玩笑打趣着老汉,生怕我们两人吵闹起来。最后我也懒得听他说话了,只管斜靠在铺盖卷上装睡,完全不去理会他,直到他一个人唠叨完了才无情无趣地离开。他一走,我便和衣躺下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了。我正睡得香甜,只听得门被敲得“嘭嘭”乱响,他一边敲,一边在门外高喊着:“快开门,我这下可算梦清楚了,梦得真格旦旦的。”

   他脸上红扑扑地腾着热气,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好一阵了还一口接着一口地喘粗气。

    “又梦见啥了,梦见老伴吗?”满儿笑着打趣他,生怕我又生了气。

   “不敢瞎说,不敢瞎说。”他摆动双手,一边扶着炕沿石喘气,一边说,“这下可算把好穴口梦清了。你快倒一碗开水来,让我喝一口再说,我的腔子里冒火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我下了决心,准备美美地说他几句:“这样下去还能了得?”

   正在这时,他突然把手中的水碗松松地放了下来,两只手在炕席上飞快地抖动,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东西,两只眼睛痴呆呆地望着我,脸上的红光突然不见了,变成一种白泛泛死灰色,嘴唇在飞快地颤抖着,鼻孔子大咧咧地张着,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我和满儿都慌了,连忙扶住他,为他抚胸捶背。满儿抱怨我不该用生硬的口气和老人说话:“万一把老人家气出个病来,可怎么办呢?”

   经她这样一说,我也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样没耐性。

   正在这时,他“嗝儿”一声呼出气来,两滴昏浊的泪水着耳鬓滚了下来,颤着声道:“我把那个梦给忘了,忘得光光净净的了。敲门时还记得,喝水时也记得,是什么时候忘记了的呢?”

  我连忙扶住他,劝道:“没事,慢慢就想起来了,你坐着慢慢地想吧。”

  满儿也忙着给他捶背,竭力地劝慰他。但他谁的话也不肯听,只管独自个唠叨着:

  “怪事儿,怎么会忘了呢。为什么刚准备讲就忘了呢?怎么能忘得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呢?”说着,竟失声痛哭起来。

   这哭声是非常骇人的。它使我不由地想起他老人家讲过的那些神鬼故事,想起那些披头散发的活魂来了。这时,村里的起床号响了,我让满儿安顿老人家的炕上休息,然后急匆匆地朝大队部奔去——这是大坝会合龙的日子啊!有许多事正等着我去处理。

    一整天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总是觉得不踏实。在和上级领导座谈的时候,我不住地向工地那边张望着,生怕了出了什么事。凭我的感觉这天是非出事不可了,我千不盼、万不盼,只盼着大坝赶快合龙,太阳赶快落山。仿佛大坝一合龙,太阳能一落山就会万事大吉一般。

    没有出事,整整一个白天都没有出事,大坝顺利地合龙了,那块像征着胜利的石碑树起来了。只需放最后一排炮,冲最后一批泥浆,主体工程就算完成了,我们的全体人马就要转移到开渠工程中去了。而开渠工程就容易多了,因为渠道上面的土山已经被挖去一大半,剩下的土方不多,坡度也缓平了许多。

   尽管这样,我仍然作了比较周密的安排,在放最后一排炮时,我把原来的爆破队员全都撤下来,要他们去帮助业余文艺宣传队去准备节目。计划着炮一放完文艺演出就立即开始。我还再三安嘱老队长和二叔他们,务必注意安全,所有排以上的干部和质量监督人员全都不要干活,专门负责安全,确保万无一失。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我的心才算踏实了,独自个走上山坡准备点炮。这时夜幕刚刚拉开,一片青天明净,繁星闪烁,工地上灯光如市,小山村安谧若痴。村道上间或有一两灯儿闪过,虽然看不见人影,但能影影约约听出来姑娘们的欢快的笑声。

    村中央的大队办公室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马灯光把那些年轻男女的影子投在窑壁上,影影绰绰,耍皮影戏一般。有谁高扬着嗓子喊了一声,人群立刻静了下来,紧接着座鼓声,四胡声,芦管声,木鱼声,竹笛声,桡卜声,一样接一样响了起来。每样乐器只响那短短的一瞬便停住了,另一样又开始了。

   他们在进行最后一次校弦,过一会,这些土里土气的乐器便和全村人一起歌唱起来,欢呼起来。歌唱我们的劳动,欢呼我们的胜利。一股幸福感一下袭遍了我的全身,我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点燃火种朝那一排土炮走去。想点完炮后,就到大队办公室去,和伙伴一块欢乐,一块歌唱,一块扭着秧歌进大坝工地。我甚至一下子编出了好几首秧歌词,我要把它唱出来,唱给众人听。我相信人们会喜欢这些秧歌词的,他们会为我鼓掌,为大坝工程的最后合龙鼓掌,为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鼓掌。

    我正这么恍恍惚惚地胡思乱想着,脚下的山坡突然哆嗦了一下,十几部柴油机齐刷刷地停止了吼叫,大坝工地上有人嘶着嗓门喊我,要我马上下来,说工地上出事了。

    当我赶到现场时,爷爷已经平展展地躺在坝梁上了,他浑身都是泥浆,眼睛大张着,嘴里含满了泥土,脸上一片灰色,人们只能从他那佝偻的身躯和灰白的胡须上认出他。此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柄镢头,手指深深地抠进镢柄上的细凹处。父亲和二叔正跪在他身旁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手剥他身上的泥浆。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的事,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周围人告诉我说,爷爷是掉进泥坑里淹死的。刚掉进去的时候可能呐喊过几声,可惜的是工地上那么乱,别说一个老人在喊,就是一个小伙子的喊声也很难被人们听见。直到有人在地上发现爷爷的旱烟袋时,才猛地发现了他。

    人们讲着讲着就泣不成声了,在场的人都哭作一团。当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正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了,一团酸酸的东西从胸腔里冒出来,直往喉管里逼。我咬着牙把它强咽下去,我不能哭,我是村里的最高负责人,得向全村人负责啊。

    我咬了咬牙关,喝令几个基干民兵把哭成一团的父亲和二叔拉开,把爷爷的尸体抬走。

    爷爷的尸首已经和整个坝梁冻在一起了,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从地面上揭起来。但是他手里的那镢柄却怎么也取不下来,他那僵硬的手指和那镢柄连为一体了,连个下手的地方也找不到。

   我担心这个悲惨的场面会扰乱社员们的心,就自己上前去掰那手指,往出抽那镢头,最后,镢头倒是抽出来了,可爷爷的手指却被折断了两根。

    这时人群里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饮泣声,这被压抑着的哭声像沉雷,震得人心底里发麻发酸。我有点慌了,连着吼了几声想制止住众人的哭声,谁知他们竟号嚎大哭开了,有好几个女人一边拍着膝盖哭,一边捶胸踩脚地诉说着自己家里的凄苦,说他们连盐也买不回来,灯也点不起了。先是一个人说,几个人劝,劝着劝着这些人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我慌了,正准备让基干民兵安排架开这些人时,老队长忙握了我的手,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说:“高良,不能发火,千万不能发火。工地上的柴油,炸药已经快用完了,粮食也很紧张了。赶快埋人,赶快结束工程,要不然会出事的。”

    这时,村里的锣鼓家什响起来了,那些年轻的姑娘后生们还以为工地这边就绪了,只等庆祝的秧歌队进场呢。

    我赶忙派人去告诉他们,庆祝活动延期进行。说完这句话,便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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