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为了便于米官上学读书，我结束了野外生活，调到技校当老师。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居家日子。那时技校刚刚成立，周边有很多荒地，于是我涉气拔力地挖了块菜地。

种菜是件愉快的事，为此我还写了篇散文为之感叹，题目叫做《心有一方净土》，文中说：

……与妻商量，盘算开点荒地种菜。凭着几年知青的功底和一身劳力，焉有不成之理。夫唱妇随，妻没异议。

买来锄头扁担，找块边角荒地，我披荆斩棘，放火烧荒，妻则煮饭送水，来回奔忙。由于久不劳作，几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看着我满手血泡，妻心疼了，要我就此歇手。可我正干得起劲，虎头蛇尾，遇难而退，岂是丈夫所为，因此反笑她的无用。妻子被我一激，要和我一分高下，并海侃她当知青时是如何了得，不亚须眉。知妻莫如夫，对她那两下子，我仅付之一笑，不屑一顾。妻急了，为了有所证明，接过锄头就狠命挖了起来。

她舞臂挥锄，节奏有韵，活脱脱一副美人开荒图。没过多久，妻已是香汗淋漓，娇喘急促，渐渐地，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忽然，她叹了口气，恹恹地放下锄头，怔怔地坐在地边上，眼里映出几分朦胧，神情沮丧。

我心想，到底是女人家，才挖了几锄就不行了。我笑话她，她摇了摇头说：“我想起了苦涩的知青生活。那会儿脸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水摔八瓣，也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真好象是做了场恶梦。”

你瞧，刚才还赛须眉来着，眼下又多愁善感起来。从此以后，她很少再碰锄头，可能是她心中那片阴影的关系吧。而我则不然，至今乐此不疲，这也许就是我与她之间的细小差别。

冬去春来，春种秋收，我们开出的那块菜地，在我的苦心经营下，土壤越来越肥，收成越来越好。每当我们从地里满篮子带回瓜果小菜时，熟人们总爱打趣：“两口子又跳丰收舞了。”听到人们这样说，我们别提有多得意了，妻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块菜地凝聚了我太多的付出和着收获。

然而……

今年三月初，小邓从贵阳打来电话告诉大米说：“老聂，门口那条路要动工了，你家的菜地被道路建设征收队量过了，听说是个农民签的字，由他领取赔偿费，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虽说仅是几分菜地的事，可赔偿金不是个小数。大米是个急性子，得知这事以后就很着急，催我立即动身回贵阳。

到家后，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

门前这条路是年内城市改造的道路之一。道路建设界内土地征收按每亩一万二千元赔偿，青苗费每亩六百元，民房分等级赔偿，一般为二千四百元/平米。这下子，农民们可兴奋极了。一时间，每幢民房里乒乒乓乓地闹了好几天，原有住房神话般地被层层加高，原没有装修的内室，全都被翻修得富丽堂皇。原没主儿的旮旮角角，凭空都认了主儿。就说我种的那点菜地吧，也成了香饽饽。而我原以为那是铁路上的公地。现在情况不同了，那是钱啊！于是农民们理直气壮地站出来争了，道路征收就认了农民。

如此一来，我这个一直种着这块地的人算什么呢？又是谁出面为我这点地签的字呢？对这些问题我是满脑袋烟雾。

我找到征收队，回答是：界内的地全量过了，都也板上订钉，与我无关！找到生产队，生产队说：如果你有依据，就请拿出征拨文件来，不然，就是我们的。

人家说得都有理，我只能按照他们的思路去办。我想起有个朋友小勇就是门前这个生产队的社员，于是婉转托他帮忙，出面认作这块地的主儿。他满口应承下来，只是抱怨我说晚了，也被别人家认了，有点麻烦。我说，咱种了二十多年，不能莫明其妙地就变成了别人的吧。

他说：“理是这个理，但是没人依教。你知道这条路都经过哪些地方吗？只要看看人们建造的房子都密集在哪些地方就知道了。几年前，这条路上哪来这么些房屋啊，全是新才建的。”

“你老兄真有远见，老早就在我们校门口建起了那栋房子，这下子至少也要赚过个百把十万吧！”我说。

“可能只有二百多万。这算啥，我们队长那才叫肥，天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拿他和村长比，又差多了。有次区里边开会，区长见院里停了部宝马，问是谁的，说是某村长的。区长说：‘查一查，他怎么有这么多钱？’结果查出来，这个村长靠的就是城市拆迁发的财。报纸上说，现在已经出了亿元村，我们算个啥子哟！”

啊！世界变了，当今的农民才是老大。他们所拥有的财产，对我来说做梦也不会想到。

我那几分菜地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可心里总有点说不出的苦涩。

我想，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现实生活好像就是如此，每天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都在反复地见证着它的存在，我又怎么能脱俗幸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