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被生活和情爱挤压成正反两面的男主人公,一个看似俗套的婚姻与婚外情的男女故事、一段如流水般细致呈现的生活场景……在匀称悠扬的叙述中,凸现当下社会人们的精神困境。张旻的长篇小说《对你始终如一》近日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小说延续了以往张旻作品中有关男女关系中的“私”性,依然有着张旻式自我矛盾着的潜在与变幻,孤傲与厌倦,始终弥漫着的一种“临界意味”,点到为止的微妙与难以言说,让人不禁想起纳博科夫的小说名字“微暗的火”。有评论者称:与其说这是一个俗套的婚外情故事,不如说这是一个最普通的、关于婚姻的细水长流的故事。
在小说里,男主人公林越编织了“余宏”这样一个虚假的身份,和几个女人保持婚外关系。当与他有着长期关系的情人杨一红发现自己受到欺骗并质问他时,林越回复说,我只是在欺骗自己,我对你始终如一,林越的话无疑凸现了小说的主旨。为此,张旻解释说,林越之所以为自己设置一个不存在的身份和姓名,这和他对这个时代男女关系的看法和体验有关。在他看来,在一个越来越物质和时尚化的时代,男女关系不仅表现得不稳定,缺乏健康、平等相处的前提和条件,过程的“美好”,也成为一种造作。林越在现实中不断寻找着伴侣的过程,也是他在现实之中寻找着各种不断的可能性进行着自我身体的安慰和调试的过程。张旻以他“绕过爱情”“只谈情爱”的小说观,拆卸了有关世俗爱情的神话。
与林越不断寻找伴侣的人生“负面”相仿,其“正面”,与妻子万志萍之间的关系无疑构成了小说的内核。区长陈中对他们夫妻关系的介入则使其生活出现了裂隙,对这样一个背叛的故事,张旻却处理得波澜不惊,使得小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平淡和真实。张旻说,小说中这三个人物之间,在各方面都处于一种“可接受的极限状态”,在最后的变化到来之前,这一“边界”似乎在他们脚下被无限地扩张,这一状态布满复杂性。在林越这边,由此产生的问题和压力都积压在他内心,通过他和万志萍之间的冷战、似真似假的调侃以及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得到调节,而“利益交换”也对其婚姻关系起了平衡的作用,但最后这个不断膨胀的气球还是爆裂了,看似牢不可破的平衡终被打破。
从最初的《情戒》、《情幻》到当下的这部小说,张旻始终把日常生活状态下两性间的基本关系作为自己写作的中心,这源于他对生活的独特理解,在他看来,生活不属于某一社会阶层或某类职业人员的专利,作为文学创作的“源泉”,它也没有先天性的丰富和贫乏、深刻和浅薄、高贵和低贱之别,一段“生活”是否适合进入作品全看作家自身的理解和把握。张旻笑称自己是一个有所谓“自恋情结”的作家,在题材选择的价值取向上,他更注重个人偏爱和一己体验——他们对读者讲“自己的故事”。
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张旻与韩东、朱文、鲁羊同被评论家称为“断裂一代”代表作家。如今他们的创作状态各异,韩东和他依然坚持写作,朱文、鲁羊则鲜有作品问世。张旻说他们被相提并论,与其说他们在文学观点有多少相近之处,倒不如说他们对写作持有相同的态度,他们不约而同将写作当作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他们的态度是要写就专心写,假如条件不答应,或想干别的了,那就干脆不要写。张旻的话或许体现了他对写作的某种追求,眼下他正在写一部叫《躺下是个男孩》的长篇小说。
附 访谈问答
傅小平:因为当初小说看得比较快,回头看才发现余宏跟林越原来是同一个人,很可能在现实生活当中男人用真名面对情人是比较正常的事儿,为什么做这样的情节设计?
张
旻:作为作者,我本人是希望读者在故事的进程中就能及时明白林越和余宏是同一个人。林越之所以在自己人生的另一面,为自己设置了一个不存在的身份和姓名,这和他对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的看法和体验有关。在他看来,在一个越来越物质和时尚化的时代,男女关系不仅表现得不稳定,而且已经如他和按摩女05之间那样,缺乏健康、平等相处的前提和条件,过程的“美好”,也成为一种造作。打个比方来说,这有点像现在的中国足球,由于丧失了公平竞争的环境,输球的一方很少有认帐的。昨天中超排名靠后的联城在客场输给了夺冠在望的鲁能,这个结果照理是在情理之中,可是却“完全出乎联城上下的预料”,认定本方是输给了裁判。连联城总经理都说:“我们玩不过他们,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前途,夺了冠又能怎样?”不论事实如何,神圣的中超奖杯,在一个俱乐部总经理的眼里已不算什么,那还有什么可玩的。回头说到林越所面对的情感世界,在他看来,当他再次恋爱时,他为自己设计的“老师”身份,比他现实中的官员身份,更能使他和杨一红的关系简单和纯粹。他为自己虚拟的东西,似乎是更为真实的。
傅小平:按小说写作一般的逻辑,夫妻之间相互背叛会带来一系列伦理道德方面的问题,您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似乎比较顺利地过了这道坎,甚至为了现实利益(比如跟区长之间的关系)有变相迎合的倾向,这里面大概可以看出您对日常生活中爱情的某种独特理解,可否谈谈?(包括金钱、权利对爱情的消解等)
张
旻:“比较顺利地过了这道坎”?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之间并不缺乏你所说的问题,只是他们的表现形态是这个时代的。林越和万志萍之间有过一段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恋爱过的我们这代人都非常怀念的纯粹、浪漫的爱情,进入九十年代以后,特别是当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第三者”陈中以后,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在各方面都处于一种“边界”状态,也就是“可接受的极限状态”。在最后的变化到来之前,这一“边界”似乎在他们脚下被无限地扩张,这一状态充满复杂性。在林越这边,由此产生的问题和压力都积压在他内心,通过他和万志萍之间的冷战、似真似假的调侃以及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得到调节。当然由此产生的“利益”也起了平衡的作用。但最后这个不断膨胀的气球还是爆裂了,入侵者的脚步终究以万志萍回应的极端方式踩到了林越心脏上,令他忍无可忍。应该讲,在道理的天平上,小说中的几个人物也都处于边缘状态,简单的批判对他们并不适用。对万志萍的心理状态小说中很少直接的描写,但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在进行简单的“权色交易”,和林越也远没有情断义绝。
傅小平:大意知道小说的主旨,不过可否做更深入的阐释。(当杨一红发现林越欺骗了自己时,林越回复说,我只是在欺骗自己,我对你始终终如一。)大概这句话是小说的题言所在吧。因为小说情节比较复杂,如果您能对其内容做个言简意赅的概括最好。
张
旻:其实这部小说最初在《收获》长篇专号发表时名叫《桃花园》,出版时根据出版社的意见改名为《对你始终如一》。有人说,以此作为小说的书名,有一种反讽的意味。不过我认为,当小说最后,杨一红发现和自己要好几年的林越告诉她的身份和姓名都是假的,因此指责他欺骗,林越回答她说,“对不起,我只是骗自己,对你始终如一”,林越的回答应该是“始终如一的”。林越以这个虚拟身份,以及“良好的婚姻状态”,从一开始就设置了和杨一红的关系的性质,也许这有点对不起杨一红,但他的确没有以任何“利益”为杨一红设过套。他以此自私地保护自己,也可理解为他和万志萍旧情未了。
这个故事实际并不复杂,从林越这边来说,它主要讲述了林越在人生的“正面”和万志萍的故事以及在人生的“负面”和杨一红的故事。所有的复杂性,似乎都蕴含在这两种人生相接相连的“边界”上。
傅小平:当初文学界是把您跟韩东、朱文、鲁羊做为“断裂一代”作家来考量的,而且出了一套文集吧。不过现在除韩东外,朱文跟鲁羊几乎没怎么写作了,对你们几位作家的生存状况,您怎么看?再说说您今后在写作上的打算吧。
张
旻:在文坛上,我们这几个被相提并论,主要有这几件事:一是1990年代中间,王干和张颐武提出“新状态”文学,我们几个都被列入其中;二是韩东和朱文发起“断裂”问卷活动后,我们一度被称为你所说的“断裂一代”;三是在楚尘主编的“断裂丛书”中,我们再次相会。现在回过头去看,我认为我们之间在当时最显著的共同点,似乎不在文学观点上,而是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写作作为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也就是说我们都认为写作是人生的一件正事,而非“雕虫小技”的雅好,因此在时间安排和精力投入上都应以此为重。你提到的那三位,当时两位是辞了职写作的,一位是暂不找正式工作,我的写作则有幸得到了组织的支持。后来朱文去拍电影了,鲁羊当了大学老师,我认为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现在他们不怎么写了。他们的态度可能是,要写就专心写,如果条件不允许,或想干别的了,那就干脆不要写。作家是一种不可培养的特殊人才,因此我为很长时间没有读到写出《弟弟的演奏》的朱文的新作品,深感遗憾,同时为还能继续读到韩东的新作品如《我和你》深感欣慰。
我目前在写一部叫《躺下是个男孩》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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