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連著名學者陳寅恪在香港都因為房租高而感到煩惱,我突然感到安慰了些。
1938年初,陳寅恪來到香港,他在香港安置好妻子孩子後,一人去了雲南蒙自。陳寅恪1939年夏天重返香港在致傅斯年的信中,陳寅恪寫道:“七月三日到家,以勞憂故,略感不適。”妻子“病仍劇,不但不能起床,即靠枕飲食,亦即心跳……”。這回取道香港,是應牛津大學之聘遷往擔任教授。陳寅恪再次孤身一人上路,計畫搭乘八月底開往法國的船赴英。他寄給傅斯年的信中這樣寫:“弟心緒甚惡,昆明親友處,皆懶于寫信……弟讀陳簡齋詩,即用其語而和其詩,中有兩句列於下,可明弟之情況也,‘還家夢破懨懨病,去國魂消故故遲’。”
然而戰事擴大,陳寅恪去英國的計畫不得不延擱。1939年夏,陳寅恪困居香港,他在信中描述當時自己的心情:“天意、人事、家愁、國難俱如此,真令人憂悶不任。”“懨懨”、“不適”、“憂悶不任”、“心緒甚惡”、“不勝悲”,這些字眼透露了陳寅恪在香港的感受,當然這樣的心情不完全是因為香港,更多是因為當時的大環境。
沒去成牛津大學,杭立武與香港大學商定,聘請陈寅恪為港大哲學客座教授,聘期一年,但薪水是由中英庚款委員會支付而非香港大學。
陳寅恪雖是著名學者,但據說他在香港的生活非常艱苦。那時,他住在九龍太子道 369號三樓後座,離港大不是很遠,但需要渡海,再轉乘電車,單趟就得花兩個小時左右。其實即便今日,算起來面積不大的港島九龍新界,但是因為海因為山,從一地往另一地,地鐵轉乘或大巴小巴,動輒一個多小時花在路上。陳寅恪在香港不單是經濟匱乏,精神上也並不富裕,除許地山、馬鑑、陳君葆等人外,沒什麼朋友。陳寅恪要想離開香港,隻身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遷往四川宜賓縣李莊,此處我曾特意前往過,對於戰時的文化傳遞即使艱困依然延綿不止印象深刻,對於宜賓燃麵的香辣美味也念念不忘。但是當時陳寅恪卻連路費都籌不出,讓人感嘆中國知識分子的清苦,更何況他還想將家眷送至廣西唐筼老家也是一筆花費。

天星小輪曾經是渡海的重要交通工具

擁有百年歷史的香港電車負載了多少人的記憶
其實初到香港,許地山的夫人為陳寅恪租了距離她家不遠的房子,當時許地山的家在羅便臣道125號,而陳寅恪租的房子是羅便臣道104號,但是這裡房租較貴,且在半山腰,生活不便,每日買菜都得爬上爬下,所以決定找一個既便宜一些,也不用爬坡的地方,於是搬家到九龍城附近的福佬村道11號三樓。他們新找的這個地方,是與清華大學政治系教授沈乃正的家眷合租,兩家分攤房租自然便宜了很多。
至於九龍太子道,他們則租過兩處地方,一是在一幢樓房的頂層五樓,陳夫人身體不好爬五樓很吃力,中間一度又搬家到山林道24號三樓。後來因為前往英國一事延擱,生活中種種花費卻仍在持續,陳寅恪經濟愈趨窘迫,他們只好再找一個更便宜一些的地段,再次搬家到九龍太子道369號的三樓後座,在這一直住到香港淪陷。
陳寅恪一家人住過的太子道的是1920年代香港政府為開發旺角,興建了一條連接九龍城附近的道路,原名宜華徑。1922年英國皇儲愛德華王子到訪香港,參觀了這條道路的興建工程,香港政府翌日便將路命名為“愛德華王子道”,所以搭乘地鐵時若留意,便會發現太子站的英文是愛德華王子。1930年代,啟德機場及九龍灣一帶開始發展,太子道被延長至牛池灣東部,有了太子道西和太子道東。住在這裡的好處除了房租較低廉,張羅生活所需種種也方便些,但是環境難免不夠清幽,缺少一點風景。
陳寅恪不但把教書看作是自己的職業,而且也當作是終身事業,上好課是應盡的責任。他在香港大學上課一開始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打算,但他絲毫不懈怠,教學和在清華大學和西南聯大一樣認真。教書對他而言待遇姑且不論,確實是人生樂事,他對待教學與研究如何分配有限的時間和心力時,他選擇把教學生放在第一位,個人研究放在第二位。最近台灣大學教授論文涉及作假,醜聞一出,各界譁然,紛紛質疑為人師者的品德。作假當然令人不齒,也不值得同情,但是當今內地台港均將大學教育工作量化,上多少小時課,必須完成並發表多少論文,那種終其一生潛心研究的學者是無法達到標準的,必須每年發論文,趕集式的出席研討會,三年五年拿到政府預算,自己閉門研究也是不行的,一定要為學校拿到研究經費……走在香港街頭,思及陳寅恪,他那時的艱苦困難和時局有關,如果他生在今天又會怎樣?大約是去了牛津大學。
但如果沒去,留在國內又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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