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我终于坐在国家大剧院等候话剧《风雪夜归人》开幕的那一刻,心里涌动的是一种多年的期待和梦想成真的快感,一种久违了的激动之情在大幕尚未拉开时就涌上心头。
我是北京人艺的铁粉,几乎人艺每一部话剧公演时,我都会前去观看,无论是曹禺的《雷雨》《北京人》、还是老舍的《茶馆》《骆驼祥子》,无论是新戏《小井胡同》《白鹿原》、还是老戏《蔡文姬》《关汉卿》,我都会不辞辛苦不避风雨的追剧而来。奇怪的是,记忆中,人艺却从没有演过吴祖光的《风雪夜归人》。听父亲母亲说,五十年代人艺是上演过此剧的,但是恰在此时,编剧吴祖光被打·成·右·派,这部戏从此夭折……于是,想看这部话剧就成了我的一个心结。
这次,能如愿以偿观看《风雪夜归人》纯属机缘巧合,因为我经常到国家大剧院听中外音乐会,看芭蕾舞剧听昆曲,被剧院通知,我的会员级别被提升为国家大剧院艺术之友,并同时发送了近日的演出动态。我一眼看到6月23日上演话剧《风雪夜归人》最后一场的信息,顿时兴奋起来,虽然遗憾不是人艺的戏,但艺术指导是人艺的濮存昕,女主角玉春的扮演者是人艺的演员程丽莎,男主角魏莲生的扮演者是我非常喜欢的,电影《梅兰芳》中饰演小梅兰芳的余少群。有了这些硬生生的“指标”,让一向喜欢话剧的我,想不激动都不行。
话剧《风雪夜归人》之名,出自唐诗《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中:“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剧名不单具有诗意,也极富画面感,点明了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和人物,“风雪”暗含冲突与变故。而“归人”则点明了主人公的身份。单是一个剧名,便引人入胜:主人公因何出走,在风雪之夜又为什么归来?这些悬念吸引着观众紧张的跟着剧情去探究……。
编剧吴祖光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巧妙运用了唐诗苍凉悠远的意境,讲述了在风雨飘摇的大时代背景下,名伶魏莲生跌宕起伏的人生及命运:早年走红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中年和官僚苏弘基的四姨太玉春之间被斩断的恋情,晚年穷困落魄的凄惨、全剧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却有着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
红得发紫但又单纯懵懂的京剧名伶魏莲生,和同样来自于社会底层的青楼女子,现为法院院长苏弘基宠妾的玉春相遇相恋。两个深受禁锢的灵魂的碰撞,唤醒了对方对于本我的觉醒和追寻,他们决定私奔。尽管由于管家告密,遭到阻挠迫害,玉春被遣送别人,莲生被驱逐出境,从此劳燕分飞,再没有见面。二十年后的风雪之夜,两个人不约而同回到故地,玉春失踪(一说跳河),莲生冻饿而死。虽然两个底层人物的抗争最终以失败告终,但是这种敢爱敢恨、敢于寻求自由和敢于寻找面对真实的内心自我,不仅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有着很高的价值,时至今日,依然焕发出新的时代内涵。
借助这个浓墨重彩的爱情故事,吴祖光告诉人们,爱情和戏梦不过是表面的浮华,抗争和启蒙才是全剧的主题,并试图通过此剧来呼唤人性和灵魂的觉醒,探讨人生的真谛,对生存价值和命运提出叩问。
全剧的结尾非常凄美:风雪中,魏莲生死在和玉春相见的法院院长的后花园。他的灵魂,那个当年风华正茂的莲生,身着红衣在故去的自己面前翩然起舞,对观众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感,让人不禁感慨生命的无常和繁华的转瞬即逝,魏莲生也据此完成了由蒙昧到觉醒到行动的转变,完成了与命运的不屈抗争,灵魂得到了涅槃。
戏看完了,曲终人散,走在灯火阑珊的长安街上,我一直在想:这是一部诞生在1942年的话剧,吴祖光没有写日寇侵略下的抗战神剧,却“脱离时代”写了一部爱情戏,而这部话剧却逆潮流一炮走红,先后被拍成电影,改编成粤剧、舞剧等等,长盛不衰,这是为什么?!
我想还是用吴祖光先生自己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看戏的人常要知道每一个戏演的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的故事。我这个戏是在什么时代呢?是永无止境的人生的一个段落。那时代也许算刚刚过去了,也许还没有完全过去,然而那时所发生的故事也许不免在将来重演,因为时代纵易,江山纵改,人性却是常常不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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