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开邮箱,曙丽的邮件到了。怀着期待的欣喜,读着,回忆着,感动着,钦佩着……多美的文字啊,文如其人。想起了和丽在一起的感受,那么活泼,那么纯情,那么多愁善感,又那么善解人意……岁月磨砺竟没有给她留下一点沧桑,上海的现代与喧嚣,竟没有给她的心灵留下一点铜臭和污染,她仍旧那么纯粹的爱着,恨着,感恩着,甚至因为一阵风,一片云,一场雨而落泪;因为一棵树,一条河,一朵野花而感动而浮想联翩……这,大概就是一个作家的心灵、潜质、灵气!
 
     喜欢丽,一个精致的女人,美丽的女人,一个有思想,才气逼人的女人……
 
                       天边有一棵,美丽的大杨树
 
                                                 
盛曙丽
                                
  一、
    
早上,在厨房里一边早餐一边唱歌。老公嘲我:嗨,怎么老唱这个啊!?
算是去过内蒙了,整天草原啊草原啊……要真让你去草原,去当牧民,你去吗?
我没应答。唱得却更起劲了:“我的心儿在天边,天边有一个美丽的大草原……”
这样使劲地唱唱,放声地唱唱,多畅快哪!
就是唱歌。只是唱歌。唱歌而已。
 
                                  
二、
    
那几天,草原好宁馨。记不清在一片草原,哪一条河流了。巴尔虎?额尔古纳?达来贝尔?
 
    
老天爷好像知道此行的珍贵。开后门批了条子一样眷顾着。天那样那样的高远青蓝,云特别特别的多情飘逸翻卷如斯,草如此如此的茵茵如毯,河水就静静的亮亮的好缠绵好缠绵地流淌流淌……身边,还有子蕴和亲如姐妹的朋友……
 
    
曾来过内蒙。2008年夏天。那次来,直飞海拉尔。下飞机没几分钟就进了旅馆。住地离草原近,第二天去草原,仅半天。美丽的草原一掠而过。而这次,四个轮子载着,从齐齐哈尔,到大兴安岭,到漠河北极村,再呼伦贝尔,海拉尔,满州里。奔驰在中国地图这只大公鸡的鸡冠上,行程2300公里。祖国北方森林的伟岸和草原的丰润,尽收眼底。
 
    
下车啦!只要我们一惊呼,司机会停车,让我们下来踏踏青尽尽兴。
实在是,太好看了!美极了呵!
 
    
眼前,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像被女人洗过一样干净清丽,习习凉风拂在脸上身上心上。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张开双臂拥住子蕴,心里升起感激:感谢子蕴。感谢生活。感谢上苍。
心里默默承诺,找一个好日子,请子蕴请大家一起去看大海,去看大自然,去看生活中别处的大杨树……
 
                                    
三、
 
     
子蕴带着我们,来到大杨树。
 
     
三十多年来,耳际常常飘过“大杨树”这三个字。诗意盎然。不仅仅因为它遥远,更因为刘湘在大杨树。因为我们想念刘湘。
 
     
这会儿,大杨树就在跟前了!
 
    
找不到停车位。正修路呢。修好的水泥路没干,旧土路勉强维持着。坑坑洼洼,一步一颠。等路修好,可是四车道的大路呢!
眼下车开得可狼狈。
才下车,又上车。说好像不是大杨树,怎么变得这样子了!?
 
     
路边,一水儿的店铺子。买食品的,烟酒的,小酒店,招待所。住家是砖瓦房。还是刷浅蓝色漆的窗棂子,花窗帘。入晚时分,下班的人们三三两两在路牙子上,蛮热闹的。一不老不新的小镇子。
 
   
“哎,宁波饭店喏!”赶紧拿眼睛找,还没找到,车开过去了。
家在哪儿呀?子蕴找不到她的家了。
 
    
奎勒河呢?有尖顶的粮仓呢?许许灌木丛呢?罕达罕花也不那么艳红了呵?!刘湘的眼圈儿……红了。
 
    
子蕴让我们先走,她要找老家。可是自己造的,住了5年,儿子贝贝生在那厢的老屋呵!
 
   
我们没跟着去。好遗憾哦!路不好走,必须开越野车,面包车进不去。大老远好容易来了,几到家门口了,却擦肩而过……
 
   
静下心想:跟去又会怎么样?看到的,一破屋耳!就是砖房,哪里经得起三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呵!但就是要看一眼。哪怕千里万里乘船渡海的,也要来看一眼。这一眼能把堆在心上三十多年的思念山化成一口气,徐徐吐出。
 
   
人呵,真是作怪!自己的都宝贝。用过的都珍惜……人有感情。有感情才是人哪!晚上,刘湘回来了:找着了。刚才走错地儿了。家,还在那里呢!与小黄狗一起合影的地方也去过了了。奎勒河很清呢!
 
   
在家门口拍了照,留了影。
 
  
“我的家里还有人住着呢!”说着,刘湘的眼圈儿又一点点的红起来……
 
                                   
四、
 
    是啊,我们曾经住的地方,现在还有人住着。我也去过当年的宿舍,很破很旧,有人住着。
 
   
那个地方,真叫魂牵梦绕!离开30多年了,梦还扎在那儿:人都返城了,不让我走!图章敲不出来。领导黑着脸对我说,嘿!你,扎根边疆!
 
   
本文开始的那个问题响起来:你去吗?去吗?
 
   
早在30多年前,我们就作出回答了。
 
    当同意知青返城的那一刻,几乎全体的知识青年,都选择了离走。
 
   
不是没有留恋,走得却决绝。慌慌张张的,连个告别仪式也没有。
10年的农垦生活,没让我们生出对土地的感激。超体力的农活,把我们的嫩肩膀压垮了,也压垮了我们的视野与胸襟。养活我们的土地,遭我们的咒诅。
 
    我害怕农活。说出这句话,是要有点勇气的。但这是事实。
 
   
尤其夏锄。分给你一条垅。从早晨锄到晚上,还望不到头……手起了血泡,牙关交得腮帮子胀得比痛还难受。几乎想躺倒在地:就这样死去吧!可以对天起誓的是,就是累得死去活来,我从没有锄一段走一段……
 
    用打来洋草的编草苫子是我喜欢的活儿。哪怕有小咬。大伙儿排成一排,坐在那里,手里一团麻绳,坐在草上编。可以聊天,可以唱歌。多有劲呀!还自以为编得好。正得意时,王云过来了。等着她表扬吧。没想她说:这是谁编的?这么松?!
是吗?松吗?无地自容呵!
 
    
我力气小,干活能力差。一起来的30个上海知青,我第一个抽到上层建筑当了八大员的。子玲曾说,有比你优秀的,为什么你是第一个呢!结论是:不会干农活。一干农活,脸胀得通红,满脸大汗,又狠狈又不出活。那么,当出纳去吧。
…………
 
    
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有生命和青春,再荒芜的土地上也有歌有笑,有收获和成长。何况那是一片多么美丽丰沃的土地呵!
 
   
多少次浑身发冷地从恶梦中挣扎醒来:多少年了,恐惧还在?绝望还在!边垦的十年在潜意识里留下的阴影多么深刻和不能磨灭。这种感情连自己都无法解释,无法释怀,应该也无法谅解吧。
 
    
有那么可怕吗?!
 
    
那么,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怎么办?他们怎么活?还有,留在那里的好多知青呢?他们怎么活?!
 
    
害怕离开热闹,离开喧嚣,离开像公共汽车一样和车里挤挤挨挨的城市生活。唯回到这里,我们才能放下心来安心地过日子。尽管很多时候,我们皱着眉,满腹牢骚,怨天尤人。
 
    
人,是有病的…………
 
                              
 五、
 
    
大杨树的今天,好多好多的德国农机!拖拉机的轮胎一人多高哪!大马力。春耕夏锄秋收,几乎全机械化。如果天旱。那高射炮般的家伙还能把雨给打下来。
招待我们的香瓜,又鲜又香又甜。好家伙,市场上5元一斤。竟然不比上海的价格低。还供不应求!
 
    
现在的农民,应该不再那样辛苦了吧。
 
    
为德国专家当翻译的男青年给我们讲解。他是湖北人还是河北人?肯定也想家吧。但他好像会在大杨树扎下去。
 
    
扎不扎都无所谓,不少外地大学生相中这个职务呢。而且,大杨树那旮好多人在北京在上海!有的为挣钱,有的要过过城市生活,有的就是到处走走,体验体验生活。
 
    
农垦局的大广场好漂亮。大清早的,女人们在跳舞。一色水粉红的舞衣,跳得好看。
 
    
昨天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了!
 
    
要辩解一句:我们有病,因为国家有病。当然,国家有病,因为人有病。
陪我们一路的新朋友小王说,你们来时,我才两岁。我哥很记得你们,老说你们。司机小建开着车自言自语地:这么优秀的人,要是留着,这里会更好的!
 
……
    
子蕴带我来大杨树了,我想,不会再做恶梦了吧…………
 
                                   六、
 
    
戴红着绿的我们,在河边拍照。
 
    
一队牧人,骑着摩托车,由远而近。
 
    
现代牧民早就不骑马儿了。他们的坐骑不是摩托就是汽车。  
见到那个女人。
 
    
她骑在摩托车上。车上两个人。前面一男子,一看就是草原牛仔。不管是骑摩托还是开汽车,肤色是牛仔的招牌:黧黑而油亮。而她,皮肤白晢,不能说水嫩,但一点不比我们差。一身牛仔衣裤,耐克鞋,两朵金耳钉在发际闪闪。很现代。
 
    
我好奇地问,哎,你是来旅游的吧?不是的,我是放牛的。
啊?草原女牛仔。很美国西部呵!一队牧人,唯她独特好看。中国的牧人要都这样,生活一定不错吧。真挺让人高兴呵。
 
   
她继续说,天要下雨了,要赶牛回家。
 
   
又说:牛很不听话。
 
    
又说:养牛太费心了!
 
    
很平常的话,一句一句很重地砸在心头。
 
     我们离开艰难困苦,已经很久了。
 
    
在中国最大的城市里过日子,坦然地花着退休金和天上掉下的钱过日子。(买房赚得的钱,是上苍对我们的恩赐吧。我认为。)生活里只有孩子不听话,物价太费心。你能听懂女牛仔的话吗?
 
                                  
七、
 
     
我有一个城市马仔朋友,陈凯。
 
     
我写过陈凯,用整个版面。陈凯看后笑说:盛曙丽把我写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
 
     
陈凯有心脏病。医生叫他好好养。不然要死的!陈凯才不。他跑呼伦贝儿去买下6匹马:养马时养病养就是了。
 
    
那时候,常去陈凯马场骑马。有一次去,陈凯躺在床上,腿上绑着大石膏。牵马去吃草,前有沼泽,马不肯走。结果被马绊倒在一个树桩上。白生生的骨头折断穿出肌肤,血流不止,昏过去。幸亏儿子赶到,否则命没了。
 
     躺在病床3个月,陈凯没说一句马的坏话。可是,就那天,早上在自己的马场骑马,下午在朋友的马场上骑马。人从马背上栽下,没气了。
 
    
这是2004年的9月11日,陈凯在马背上突发心脏病,猝死。
 
    
好像是幼佩说的。原话记不清了。我理解的意思是,无论哪一种美丽与雄壮,背后定有别一种惨烈和磨砺。
 
    
当代牧民,骑着摩托开着汽车放牧的牧民,他们热爱的草原,常常暴雨如注无处躲藏,常常寒风彻骨大雪封路……
 
    
这个装束现代的女牧人肯定会唱那支歌:我的心儿在天边,天边有一个美丽的大草原……
 
    
她的歌与我的唱也许能相融相合,但其间差异,无法丈量。
 
    
从大杨树回来的第四天,有人请吃牛排。
拿起刀叉……感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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