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在明治维新(公元一八四七年)以前,名义上虽然是统一的国家,也拥戴一个全国性的朝廷与天皇,天皇之下也掌有征夷大将军,置幕府、设官吏统领全国;但在封建传统下,诸侯所领的“藩”国林立,各怀异心,动辄互相攻伐,威胁朝廷。朝廷的统辖权力常常达下到周围数十里之地,欠收时大内停炊,帝后穿着破衣服过日子。便是以武力成为征夷大将军的幕府,也常常只是较有势力,能发命令的诸侯盟主而已,并不能完全控制全国。幕府与诸侯“藩”之间,经常钩心斗角,互相猜忌,伺机打击对方。
所以,日本实际上,到十九世纪以前一直都不是真正的统一国家。这状况与我国自秦汉以降,就出现统一的大帝国的状况,颇有不同。要了解日本,及日本的企业,必须注意这个历史上两国体质上的差异。
而诸侯的“藩”,在利益上,是上下利害相共的共同体,所以自诸侯到“藩士”,均须以全力保护这个“藩”的安全与利益。“藩”在经济的意义上,实已成为一个大企业,这点上文已经说过。但在封建时代,这个“藩”的结构,却也并非全靠利益来纠合人心。这中间另有牢不可破的传统的忠君爱“藩”的思想。这些思想,当然源自中国的忠义教条,只是传到日本後,再被加强,而渗透到武士的人格意识里,又得到现实利益的支持,就更加成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大凡一个群体,对内的凝结力强,对外的排斥意识也相对高涨。明治维新以前的日本“藩”国,正是这样的群体。在这样的群体生活中,乃会诞生像“忠臣藏”这样的故事。
“忠臣藏”是一个——或一种典型的忠君爱藩,之死靡它的故事。日本民间本来一直有诸多歌颂忠臣义上的“义士剧”,至十八世纪,有竹田出云、三好松洛、并木千柳等三人集其大成,演为“假名手本忠臣藏”,供“净瑠璃”(布偶剧)演出。首演是在日本宽延元年二七四八年)。但这个故事,後来一再被改写,至昭和二年二九二七年)有作家大佛次郎作了翻案小说“赤穗浪士”,替故事中的恶人吉良上野介加上了若干政治悲剧的因素而大体定位。从此这个流传数百年的故事,一再被演成舞台剧、电影、电视剧,直至今日,每年到了冬天,电视频道上必会推出“忠臣藏”故事。因为“忠臣藏”里面的四十七义士,是武士的典范,日本民众百看不厌,每看一次都会为其至死无悔的忠义精神所感动。
“忠臣藏”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故事的背景设定在一七O一年前後。时为江户幕府德川纲吉当政的时代。有赤穗藩领王浅野内匠头者奉幕府之命担任接待勅使的差使。担任这差使的人,例须向幕府高官吉良上野介请示有关接待细节。而浅野为人耿直,请示时竞只送薄礼,於是吉良处处与他为难,并当众羞辱之。浅野忍无可忍,於元禄十四年二七O一年)三月十四日在殿上拔刀砍吉良,意欲置对方于死地。但为周围同僚所阻,在吉良额上划了一道伤痕。事发之後,幕府以浅野侯在殿上行凶,勒令切腹自杀,赤穗藩亦遭废藩。所有赤穗藩的“藩士”当然全部失业,而成为“浪人”(浪人是无业的武士)。
赤穗藩废藩後,遗臣四十七人,誓言为领主复仇,其首脑大石等,且佯装沈湎酒色,以慢敌心。但吉良方面亦虑及赤穗浪士可能前来报仇,所以雇请保镳,日夜戒备。“忠臣藏”的故事大部分敍述这四十七人从三月十四日到翌年十二月十四日大雪之夜,闯入吉良野邸杀死仇人之间的渗淡的准备经过,及每人的遭遇、恩怨。
四十七义士杀死吉良为主报仇,虽符忠义之传统,但未经上方许可,擅自杀人,当然是法所难容。而四十七人在事毕之後亦不逃不躲,静待幕府裁决。这中间除了大丈夫敢做敢当的意气之外,亦有抗议幕府处置浅野侯之不公的意思,及且看你如何来处置忠义之士的用意在。幕府面对此事,众议争论甚多,但最後仍命四十七人一律切腹自杀。而四十七人亦于膜拜故主坟墓後从容就义云云……。
在现代人眼中看来,这可能是个“愚忠”的故事。但数百年来,日本人一直爱这个故事,崇拜这四十七位英雄。这个崇拜代表许多意义,其中最重要的,是只忠于自己的群体的忠义,受到普遍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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