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胡榖人
(2024-02-11 13: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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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十多年前,我去一位长辈家,得了胡榖人老师的电话号码,他们两家原来都住在顺昌路吉益里,一起当过里弄干部,在太平桥湖建设时动迁了,但一直保持着联系。
十多年来,我每年大年初一和教师节,都会打个电话过去问候,胡老师的声音依旧,亲切、响亮,不象是九十多岁的样子。2021年,她100岁了,她在电话中说,祝大家都长命百岁,反应还很敏捷,思路也还是很清晰的,声音并不苍老。
2023年春节,我打电话过去,一直没有人接,一百多岁的人,通常是不会外出的,家里也不会没有照料,给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到了教师节,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今年春节,接电话的是她的女儿,她告诉我,胡老师远行了,她的生命定格于2022年12月20日,享年101岁,虽在疫情期间,但走得很平静,没有痛苦。百岁老人寿终正寝,是自然规律,但对她的离去,我还是感到深深的不舍,她是影响我人生轨迹的恩师之一。
放下电话,六十多年前的情景象电影一般,不断地在眼前浮现。
胡老师是在一九六一年当我们班的班主任的,当时我们刚升四年级。
我们班三年级是凑合着读过来的,三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宁波大妈,那一年她家的事情特别多,双亲都是在这一年中先后去世的,她几次请假回宁波去服侍、奔丧,自然要影响教学,再则她又有点得过且过,有两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一是有一位同学叫陈传灏,虽说那个“灏”字比较冷僻,但那位老师却自作聪明地称他为“陈传影”,那个同学也就被“陈传影”了一年,二是有一次那位老师在黑板上画一个圆,说这是地球,又在中间划一条直线,说那是赤道,接着说的便令人大跌眼镜了,她竟说赤道北面是寒带,赤道南面是热带。哄小孩也不能那样哄呀,何况还是个老师,简直是误人子弟了。所以胡老师接我们这个班的时候,班况是不那么好的。
对于我个人来说,胡老师当班主任的一年,亦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低谷。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就担任这个班的班长,三年级时,被选为大队委员,记得分工是墙报委员,搞宣传的,当大队委员是戴三条杠的标志的,可谓是少年得志,神气十足了。升到四年级时,没有再当选上大队委员,也没有赶上中队改选,只是在小队改选时被增补当了小队长,标志也从三条杠变为一条杠,“从大队长革到小队长”,是一般同学对我的评价。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在班组里还是算得上是一流的,但情绪多少有点低落。
胡老师当时四十出头,白净,漂亮,大眼睛,穿着很得体,讲话还带有一点宁波口音。开学时是初秋,她穿着一件无袖的衬衫,在当年也算是多少有点洋气的,一个调皮的留级生背地里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她“香港人”。
胡老师教我们的语文和算术两门课,但印象更深的是当我们的班主任,在课堂上,更多的不是教我们如何读课文,而是教我们如何做人。
当时中苏关系恶化趋于表面,食品供应困难,吃不饱饭的现状困扰着处于生长发育期的我们。胡老师会象慈母一样谆谆善诱,与我们讲形势,谈理想,她不讲大道理,讲的都是我们身边发生的事,有时还拿自己的家庭,子女做例子。胡老师家住在吉益里,是新式里弄,在这一带算是较好的房子了,她的爱人在石家庄工作,她与婆婆住在一起,她的子女与我们年龄差不多。这些都是她在课堂上告诉我们的,那时老师和学生的家庭状况都很透明,没人认为这是什么有关隐私的事情。
记得胡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么一件事,说有个同学很图虚荣,平时打扮得很漂亮,一天下雨,她妈妈给她送伞来,因为母亲穿着比较寒酸,她竟对同学说,这是她家的保姆。胡老师讲起此事时很气愤,说虚荣到连母亲都不认,是很不应该的。她讲的课,许多内容都记不起来了,而这件事倒让我记了半个多世纪。
胡老师上课是用一种平等的交流方式,从不用居高临下的命令式口吻,当然对个别沾染了不良习气的同学,她也会发火,一次有个姓翁的同学带了只蟋蟀来上课,课间蟋蟀叫了起来,胡老师当场把蟋蟀扔地上踩死了。那个姓翁的同学是胡老师的重点帮教对象,常常会与家长联系,有时午间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也会去家访。
胡老师在班级里还有个很特殊的规定,就是文具中绝对不允许带刀,哪怕是削铅笔的小刀也不可以带进教室,一旦发现,无条件收缴,由家长来领,她还要求同学相互监督,一旦发现有带刀来的,就检举揭发。当时我们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太过份,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这是为了安全,现在乘飞机不也是这样么,我们倒是提前享受了乘飞机的待遇。
那年头普遍用简体字,“榖”字与“谷”字通用,胡老师的名字通常也被写成“胡谷人”,但她多次向我们声明,她名字的本意并非是山谷里的人。
胡老师当班主任的一年,是我在学习生涯中唯一没有当班干部的一年,她常常会对我敲打敲打,让我改一下盛气凌人的坏脾气,在班干部开会时,也常常会邀我列席,听听我的意见。有一次我仅请了一天病假,下课后她便赶到了我家里。经她一年的敲打,我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注重倾听各方面的意见,学会了尊重别人,也学会了换位思考,遇事能够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因此又得到了同学的认可,升到五年级后,我又被选为中队长。
升到五年级便属于高小阶段了,胡老师没有继续教我们班,而去接初小的其他班了。以后在校园里也偶然有几次相遇,但除了行礼问好之外,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学毕业后,我考中学考得不太理想,仅被第四志愿录取,也就没有了衣锦还乡的神气,亦很少到母校去。
胡老师退休后,在吉益里当里弄干部,还当选过人民代表,可见她的工作是很出色的。有一年春节我去亲戚家拜年,还与胡老师见过一面。
胡老师所住的吉益里,在建设太平湖时被拆了,她搬到闵行去了。她教过的学生成百上千,但始终记得我这个学生,每次打电话过去,报上姓名,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在我的一生中,有几个人是影响我的人生轨迹的,胡榖人先生是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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