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茶红楼.林黛玉的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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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写到薛宝钗、史湘云还有袭人等做针线的文字不少,但写林黛玉的女工活却笔墨不多,反倒是黛玉经常剪破东西,只要和宝玉赌气拌嘴,荷包、扇套、穗子等就成了颦儿撒气的对象。似乎黛玉的兴趣都在诗书之中,开心了大家一起作诗,不开心了一个人作诗,还一口气读完了一本《西厢记》,与总是在埋头做针线的薛宝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书中并没有写明黛玉的裁剪是做什么,但却在前后文中多次设伏和提线,最终将黛玉的裁剪指向了一个惊人的结局:“为他人做嫁衣”!
最早的线索出现在二十四回:【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尺头,口语中的布匹。)】贾母特意把凤姐叫过去要安排的事,自然不是一般的家事,但这样零零散散的文字很容易被读者漠视。
二十五回在怡红院玩笑,说起凤姐送的茶叶,【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凤姐道:“不用取去,我打发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这里凤姐要给黛玉送来的就是已经量裁好的“尺头”。六十七回袭人去看望凤姐,凤姐可是说过自己不会做针线活计的。(也难怪,小时候当小子养,就学会杀伐决断了。)贾母交代的针线活可马虎不得,必须要技艺精湛的高手才能胜任,什么人都能做的事贾母也犯不着亲自安排。
再有三十二回袭人说过的话:“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很明显,袭人的这句话过于尖刻。要知道在黛玉用餐的时候凤姐只有站着伺候的份,没有贾母的同意和指示,她哪里就敢自作主张劳烦黛玉了。贾母指定黛玉来做,足以说明黛玉的裁剪功夫非同一般,绝不是袭人辈做几双鞋袜能够比及的。
能和黛玉的女工技艺相提并论的只有晴雯,除了病补雀金裘一节,相关文字还有七十八回一段: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
之所以最终黛玉并不是在潇湘馆而是在贾母屋子里做裁剪,也暗示了黛玉做的活非常重要,不仅仅是因为贾母的屋里地方大,打下手的丫头多,还有一点,那就是贾母要亲自过问和指点。
通过上面几处文字的串联和牵引,可以得出的结论是黛玉的女工技艺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平时懒怠去做,不愿把自己缠绕在线绒之间。但却也留下两个问题:黛玉在贾母屋子里做什么衣服?为谁而做?
这两个问题都没有明确的下文交代,并不代表这些文字就只是闲笔,需要我们从各种看似无关的文字中寻找内在的脉络和关联。
就在写黛玉裁剪之前,宝玉被凤姐叫进去让写几个字,【“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庚辰侧批:有是语,有是事。】这段文字看起来也是无头脑,前无铺垫后无交代。
还得从三十一回的一处文字说起。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来贾府,王夫人说了一句【“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们着。”】三十二回,【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也就是说,史湘云在前不久已经定了亲事。史湘云定亲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没写贾府有什么反应呢,何况还是贾母的内侄孙女,小时候可是一直在贾府在贾母跟前长大的。七十回王子腾的女儿定亲,凤姐去帮着忙乎了几天,又带着宝玉、探春、黛玉、宝钗等人去了一趟。如果湘云定亲贾府真的就不管不问,那就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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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直接写出来不等于贾府没有任何表示,中魇事件平息后,贾府还是打发人去了,送去的贺礼有贾母让黛玉做的衣服(贾母之礼)、凤姐让宝玉写的单子上的礼品(贾府之礼),还有姑娘们(包括袭人、鸳鸯、平儿、金钏,都是拿二两银子月钱的)的个人礼物。因此,史府先是打发人来回谢,顺便给姐妹们带了湘云的回谢礼绛纹石戒指(兴许还有别的回礼),三十一回湘云又亲自给袭人、鸳鸯、平儿、金钏各带一只戒指,这也说明了其他丫头们没有给湘云送什么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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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写湘云给袭人等单独带礼物是怕来人说不清,担心和主子姑娘们的搞混了。实际上是因为主仆有别,如果把送给袭人等人的戒指与给主子们的礼物一道送来,显然是抬高了这几个丫头的身份,关系再好也不能没了规矩。黛玉说湘云糊涂,没有一起带来,反倒是因为黛玉不太在意这些人情客套,“糊涂”的应该是黛玉,而不是湘云,只是通过另一种闺蜜斗嘴的方式表达出来。
就在史湘云定亲前后,宝黛之间也由懵懂期步入热恋期。元春的端午节礼的暗示、张道士提亲等事件,金玉缘的棱角或隐或现。钗黛湘三人的姻缘大戏集中上演,主线是宝黛爱情的萌发和彼此之间的心迹表露,于宝钗和湘云的姻缘则只是围绕着主线的分支。
黛玉为湘云作嫁衣,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忍早早道破的悲情。不知将来有一天史湘云得知自己最好的嫁衣便是黛玉所作,又会是怎样的断肠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