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十年未曾相见,看上去他像个老者了,一头鲁迅似的硬发,白白的,根根朝天杵着,一件中式布褂随意地穿在瘦削的身子上,一点也未改变的乡音,极难听懂的湘乡口音——俺三十年前的大学同学,杨星亮。这次毕业30周年同学聚会,俺特别希望见到他,他是我们班最年长的同学,总记得他那独特的筷子书法,和那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改变的家乡口音。
看到他两眼炯炯有神身心健康的样子,心里有些满足,便兴奋地和他攀谈,叫他“杨大哥”。可是我怎么说,他也只是笑笑,朝我竖大拇指:“好,你很好!”口音未改,还是难懂的湘乡话。窃以为他听不懂我的湘潭话,就像老外不会说中文,便老是说“yes”或“no”,不知他老先生当年是如何考过语音这门课的,也不知他这些年用怎样的普通话教学语文。我历来敬重他,想和他好好交流,倾诉三十年来的思念,这时,有同学告诉我,他已经双耳失聪了,原来如此啊!我们的交流便只能依靠写字,他说一句,我写一句,他再说,我再写。别人告诉我,多年前他经历了失去爱妻的巨大痛苦,以及其他家庭变故,严重损伤了身体,两只耳朵慢慢失去了听力,尽管也治疗过,也配过助听器,结果全都无济于事,他成了完完全全的聋子。我的心情有点悲戚,但看他沧桑的笑脸和自说自话一副乐天派的模样,也便“阴转晴天”。尤其是他送予聚会的同学每人一本装帧非常简单的“专著”:《海泉烩煲》,还逐一在扉页签上漂亮的题字,那份热情、开朗和怡然自得,的确令人叫绝。他这几十年在干什么呢,我们急于了解。和他家住的比较近的同学说,老杨一直在乡中学、县中学教书,直到早两年退休。就是耳朵聋了,也没有停止书法的练习,还辅导多届学生文学社,在国家、省、市各级文学比赛中创造了很好的成绩。他本人的硬笔、软笔书法作品,多次在全国性比赛中获奖,并获得中华书法研究会颁发的草书五段位证书。此外他还发表了很多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在《中国青年报》和《中国教育报》以及诸多地方的报刊杂志上。
一个经济不甚发达地区的中学教师,老杨一干就是几十年,领着一份不高的工资养家糊口,也许一些人会觉得他有点不思进取,不能“与时俱进”。在俺看来,依他的国学功底和办事才干,应该有机会弄个一官半职,也有转行捞点钱的可能,他却一如既往地坚守讲坛,勤勉本分地教书育人,还兼带着练出了一手好书法。突然想起网上最近甚为激烈的“脊梁”争论,咱们国家的那些超级大奖,总是授予那些超级有名,又超级有利的人;而像老杨这样,在一个社会组织的底层从事最普通的基础教育工作,兢兢业业,默默无闻,无名可追亦无利可逐,他们就没有资格获评超级大奖吗?可事实上就是千千万万个“杨老师”,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顶起了国家基础教育这根大梁,他们才是真正的“脊梁”呀。
在同学聚会的座谈会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相谈甚欢,轮到老杨了,我在他随身备着的小纸上写下“请你发言”,他说:“反正我也听不见大家说什么,不耽误太多时间了,我就讲三点吧。”说完三点后,他问我:“有人愿意听吗?”我冲他使劲一鼓掌,“要不我再讲一点?”于是他一共讲了10点,点点到位,点点有趣,差点笑翻全场,也赢得全体同学最热烈的掌声。坐在老杨的身边,我有幸近距离倾听他的发言,努力辨识着他的发音,总算基本弄明白了他的意思。老杨还是那个老杨,一如从前的幽默和纯粹,像兄长,也像朋友一样亲切,让人的心里觉得很温暖、很舒服。我的朋友看了我发表在新浪博客里的文章评论说,老杨是有骨气的中国旧式文人,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纯粹而又高尚,也实现了非凡的人生价值,在物欲横流、功利色彩极其浓烈的社会里尤其显得难能可贵,因此我的博友们都纷纷向老杨表达发自内心的崇高敬意。我呢,当然以曾经和他是同学为荣!

老杨题赠我的藏头联

老杨的书法,是俺从他的《海泉烩煲》里翻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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