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菊与丈夫钱戌是协议离婚的。两个人都是二婚重组家庭，他们之间没有生下孩子，加上婚姻时间短，结婚不到三年，所以分割财产非常简单，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没有太多的争议。既然是好合好散，李菊也没有过于斤斤计较，把自己多余的、用不着的东西都留给了钱戌。李菊只是跟钱戌商量，把钱戌祖父留下来的一套四条屏瓷板画“梅兰竹菊”中的“竹、菊”两条屏送给她。理由是她的名字里的“菊”字，与这套瓷板画中的“菊”屏吻合，所以她特别喜欢。

 

一听说李菊要瓷板画，钱戌立刻紧张起来，慌忙说：“这一套瓷板画是我家祖传的遗物，只此一件，留存着我家族的记忆！”

 

李菊心平气和地说：“按理说，这已经是我们夫妻共同的财产了，从法律意义上讲，我可以分得一半。”

 

钱戌辩解：“法理之外，还有情理一说。其它东西我可以少分得一些，但这一套瓷板画，还是留给我吧！”

 

李菊曾经做过珠宝行当的生意，对古玩字画也略知一二。有一天，李菊趁丈夫不在家时收拾车库里的家什器物，发现墙角旮旯有一个用纸壳包裹的东西，拆开一看发现是四块瓷板画条屏客厅墙上的挂件。上边布满了灰尘污渍，瓷板画图案几乎面目全非，看不清到底画的是什么？她端来一盆水，用抹布轻轻擦去瓷板画上边的污垢，霎时露出一角鲜艳的花卉图案。她又把其它几幅条屏全都擦拭干净，眼前赫然呈现出“梅、兰、竹、菊”四条屏瓷板画。颜色华丽、画风古朴、框装精良，真是一套难得的瓷板画上品佳作。瓷板画的落款“黟山大凡王堃画于希平草庐”等字样。

 

李菊查了一下资料得知，这套瓷板画是民国时期景德镇陶瓷大家王大凡的作品。哇！王大凡（1888-1961），“珠山八友”之一，他的作品真迹动辄几十万元一件，像这样保存完好的四条屏作品，即使是在当今低迷的古玩市场也得值近百万元。

 

李菊未动声色，把瓷板画重新包装好，放回原地。

 

此时，钱戌依旧打着家族遗留下来的老物件为由，要把这套瓷板画留在自己手里。其实，他更注重的是瓷板画的经济价值。

 

钱戌，河北沧州人。生他那年是戌狗年，因而他的父母请教当地一位识文断字的“老先生”给他取名戌。钱戌，与“谦虚”谐音，希望他长大后能够谦虚谨慎地成长做人。

 

他的原生家庭给了他一个不幸的青少年时代。当年他的父亲老钱，是造反派的一个小头头，听说辖区有一个姑娘是日本人撤退时留在中国的日本孤儿。老钱觉得立功的机会来了，他想把此事当作“挖阶级敌人”的典型事例，报告给上级部门领赏或提拔。老钱三番两次提审训话这位姑娘，发现姑娘长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活脱脱的是个美人的胚子。于是，有一天，老钱一时性起，趁办公室没人竟然把这个姑娘给强奸了。之后，又如法炮制将她祸祸了几次。

 

没过多长时间，姑娘就怀了孕。此时，老实巴交的姑娘的监护人，为了息事宁人，就主动找老钱把姑娘嫁给他，条件是千万不要暴露女孩是日本血统的身份，怕以“窝藏”罪给她的监护人引来麻烦。

 

老钱当然乐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了这门亲事。姑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老钱媳妇。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了钱戌。

 

钱戌的母亲不喜欢老钱，不仅因为老钱长得丑陋，而且一喝酒就打她们娘俩。她也不喜欢钱戌这个孩子，毕竟是老钱强奸得来的。所以钱戌的母亲从小就逼他干家务活。拖地、洗衣、做饭，钱戌从小就会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也养成了叛逆性格。上中学时，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学了许多不良恶习。抽烟、喝酒、泡妞、打架和逃课，家常便饭的事。有一天，他到纹身店，把自己的上半身都给纹成黑乎乎、乱七八糟的图案。回到家，让他父母发现后，免不了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他只好暂时逃离自己的家，白天与社会上的小混混在大街上闲逛，晚上有家不敢回，只好钻水泥管子过夜。没钱了，跟熟人借点花。有时饿得实在不行了，就到饭店里讨点吃的。后来，他自制工具捕杀老乡的下蛋老母鸡，拎到郊区，点火烧着吃。所以，他从小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没有家的概念，痛恨自己的父母。

 

钱戌长相随他母亲，脸型有些瘦削。长大后一直喜欢在后脑勺上留一撮小抓咎的发型，平时不苟言笑。他学习很好，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当了一名工程师。他是个怪才，一个地地道道的理科生，随便买了一本关于写格律诗入门的书籍自学，竟然把格律诗词写得精彩纷呈。他也从不投稿发表，张扬自己的“才华”，只是偶尔在自己的网络空间或朋友圈里，用格律诗写点感想和心得，让大家眼前一亮。

 

钱戌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还算凑合。后来，钱戌的妻子患病去世，再后来儿子也成家立业，独立生活了。就在这个时候，钱戌在网上认识了李菊。

 

李菊，因她是秋季所生，故原名李秋菊。因前些年有部电影叫《秋菊打官司》，看到秋菊的人生悲惨，故将“秋”字去掉，直接叫李菊了。年轻时，商海搏浪，付出心血和汗水的同时，也赚得盆满钵满。后来她发现丈夫出轨，便与丈夫果断离婚，带着孩子独自生活。祸不单行，李菊的儿子在一次事故中，不幸离世。

 

在一个个肝肠寸断的悲痛日子和一个个撕心裂肺的不眠长夜里，是网线那头的钱戌安慰开导，使她走出人生的困境，重新唤起对生活的热望。就这样，他们俩走到一起了。

 

结婚后，李菊发现钱戌不仅与前妻留有一个孩子，而且跟另一个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前后差不了几个月。当然，与第二个女人没有登记结婚。第二个女人，一开始认识钱戌时，钱戌正在办厂子，看他帅气精干、年轻有为，便奋不顾身以身相许，用生下孩子的下下策，去拴住他那份不安定的心。

 

生下孩子后，第二个女人才发现，钱戌是个没有半点责任感的男人，他办的工厂也经营得乱糟糟，效益持续下滑。钱戌不仅给不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就连孩子每月的生活费都不能如数到账，还赖在女人家白吃白喝白住。

 

第二个女人，看透了钱戌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在他身上一点希望也看不见，于是有一天，她一脚把他从她家里踢了出去，不允许他再进一次她家的门。女人把孩子的姓氏在户口上改了自己的姓氏，变卖了自家的住宅楼，带着孩子出国谋生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听不到她们的任何消息。

 

已有了前车之鉴，应该好好反省自己的缺点错误，重新学会做人。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人家就是有女人缘？接下来，他又与一位饭店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勾搭上了。说巧不巧，这个女服务员竟然也给他生了一个娃——女孩。

 

三个女人三个娃，儿女双全故事多。李菊像打开一件件“盲盒”一样，揭开他的一个个经历谜底。

 

李菊就是因为前夫出轨而义无反顾地与他离婚了事。这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李菊对钱戌很是失望，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然而已经历过一次离婚，在这么短的时间再一次离婚，恐怕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知道了会笑话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随遇而安，努力在他身上寻找闪光点，去过寻常的日子。

 

然而，让李菊不能接受的是，钱戌不只是男女作风上不检点、不负责任，在孝敬父母的事情上也令她失望。

 

钱戌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他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多余的人。是他父亲强暴了他的母亲，才有了他。他憎恨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界，更憎恨把他强迫带入这个世界的他的父亲。

 

钱戌的父母知道他在外边乱搞女人、不思进取，也对他失望至极、恨之入骨。他的父母带着这种遗憾，先后离世的。他的母亲活了八十多岁去世，也算寿终正寝。随之他的父亲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父亲老钱有糖尿病，弥留之际，钱戌可能希望他的父亲早点安乐死，少受病痛折磨，便在他的饮用水里掺入大剂量的葡萄糖液，老钱食后不久就咽气了。

 

让李菊内疚的是，葡萄糖液是钱戌让她到药店去买的。也就是说，钱戌对他父亲的这番操作，让李菊在不知不觉中也卷入他们的因果恩怨之中。这让李菊内心不悦、耿耿于怀。

 

老钱死后，钱戌只留下他祖父传下来的“梅兰竹菊”四条屏瓷板画。把他父母生前摆放在室内的照片等遗物统统撕毁和丢弃。他还要把他父母平时供奉的观音菩萨和弥勒佛像也要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这样对佛像的不尊重，让李菊难以接受。于是，她说服钱戌把观音、弥勒瓷像装到塑料袋里，送到当地的寺庙中，交给一位僧人安置，并给了僧人一些“小费”。

 

这些只代表一个男人冷漠的一面。然而还有比这个更不可容忍的。钱戌平时在家无聊，自制了一个小弓箭，用竹筷子削成箭，去小区绿化带里打鸽子、小鸟和流浪猫、流浪狗等，就连湖里养的色彩鲜艳的锦鲤都曾被他伤害过。

 

最让李菊不可思议的是，她发现一只受伤的流浪猫，抱到家里调治。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喂养，小猫咪的伤痊愈。到了小猫咪退毛的季节，弄得室内乱糟糟的。钱戌一直嫌小猫咪养在家里添乱，希望把小猫咪重新放回小区绿化带里，让它自由生存。李菊答应后，钱戌立刻抱起猫走出屋门，不大一会就空着手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李菊：“这么快就把小猫咪放走了？”

 

钱戌不以为然地说：“我从楼的窗口扔出去了！”

 

李菊听后愕然，半晌才说出：“你怎么能这样做，那小猫咪不是摔死了？”

钱戌：“不会的，不是说，‘猫有九条生命’吗？”

 

李菊：“不行，我要下楼看看！”说着冲出屋门，进电梯下到楼下。

 

当她看到楼下水泥地板上有一小块鲜红的血迹时，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小区打扫卫生的阿姨走来安慰道：“刚才一只小猫仔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我已经处理了。楼高经常有此类事情发生。不用难过，你要是需要，过段时间，我再给你抱来一只。”

 

李菊说：“不用了，是我们不小心酿成的这个结果，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钱戌也来到李菊的身边，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难过了！”

 

李菊擦了一把眼泪，对钱戌吼道：“不要碰我，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上楼后，李菊依旧难过抽泣。她说：“你曾背着你多病的老婆搞女人，还生下孩子，这是你无情无义；你在你父母病重期间及善后处理事情不妥，这是你未尽到孝道；你今天虐猫，这是你心灵扭曲、心理极度变态的反映。”

 

钱戌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发。脑后的小抓咎发型，像一只小动物卷曲的尾巴。

 

李菊说：“我们俩都是重组家庭，我作为一个女人，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你们这个市里，嫁给你，我实际上把我的余生交给了你。可你原生家庭带给你的阴影，影响了你的一生。但是你毕竟接受过高等教育，你是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有一些事情完全可以自己疗愈，自己调整，自己改变。可你整日浑浑噩噩、不思悔过、人性扭曲、一错再错……我不可能再跟你再延续这段孽缘了！有些原生的东西，根深蒂固，已不能靠后天来救赎了。”

 

钱戌依旧沉默不语。

 

民国女作家张爱玲曾说过一段耐人寻味的话：“婚姻我替你们试过了，人生的另一半如果选错了，往后余生每一步都是错，你会尝尽世间苦楚，取舍两难。相貌和财富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人品，责任和担当，以及原生家庭刻在骨子里的三观和教养。所以选择和谁结婚真的不一样，有的人进入到你的生命里，会让你觉得人间值得，会成为你的光。而有的人会把你的光全部熄灭，……所以人可以不幸福，但一定要人间清醒。”

 

李菊没有执拗地要钱戌祖传的那套“梅兰竹菊”四条屏瓷板画。

 

她说：“这个四条屏瓷板画，是民国景德镇陶瓷画家王大凡的作品，价格一定不菲。这也是你们家祖传的物件，我更不能跟你分割。”她接着说，“‘梅兰竹菊’的菊是我，前边的那三条屏，应该是与你有过交集的那三个女人。”

 

钱戌与李菊离婚后，他一直没有再婚，他把“梅兰竹菊”四条屏瓷板画挂在客厅的中堂。“梅兰竹菊”是花中的四君子 。李菊也希望钱戌从此痛改前非，做一名品行端正、有责任担当的堂堂君子。

【塞外箫声寒/原创（初稿）】2024.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