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季樱红
(2010-12-01 20: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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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奇幻爱情故事 |
一
我死之后,请在我的坟上插一株樱花。我会用我灵魂的汁液滋润它的生命,让花像你一样在黑暗的世间盛放。
大唐。鉴真僧六渡扶桑,带回一株樱花。皇帝大喜。
深红色的宫墙高大而凝重,如同一段红绸在繁盛的大唐土地上切开一个巨大的方阵,把她锁在其中。她抬起头看天,云朵脆弱得像摇摇欲滴的眼泪,凝固在眼角凹陷的地方。
“盈馨,在扶桑,樱花开的情景应该是很美的吧?”
她蹲坐在樱花殿前的大理石台阶上,抬起头凝视眼前这个大唐女子。棱线分明的脸,朱唇玉齿,黑发明眸,曼妙的身材。这让她想起神僧说的一个词:国色天香。
“在日本。樱花盛放的时候,那些浅红色的花漫天飞扬,就像黄昏的云层被撕成了碎絮,整个天幕都落下了浅红色的眼泪。寒霜,当你在扶桑看到樱花,你会觉得时光长出裂痕,自己被深深埋藏在里面,樱花为坟。”
风肆虐挥舞,只有宫墙下的那株樱花与它纠缠。
“日本的女子真幸福。生长在那个飞扬着樱花的国度里,站立在天空的眼泪下,编织着浅红色的梦。”
倘若世间真的只有长着樱花的梦,每个人都会很幸福。
“神僧,冬天提前到来了,樱花会开吗?”
“回陛下,微臣令72宫女36花夫日夜调养,并有从扶桑远渡而来的盈馨姑娘精心栽培。花开之时,指日可待。”
“好。”
皇帝从龙座上站起来,拂了一下手,示意神僧退下。他缓步走出长生殿,看着天上的浅红色云朵,若有所思。“妤妃,你走了将近18年了。”
“盈馨,这株樱花会开么?”
“不会,在这季节,在大唐这样的土地……”
“你绝不可以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否则……”
“神僧……”她站直身子,对神僧行礼。
“四月初七,是开花最后的期限。”
盈馨看到寒霜的脸渐渐隐出悲伤的神色。她是为了3个月后的期限,抑或是这株似是垂暮的樱花?
二
皇帝的寝宫在皇城的最深处。十丈方圆有36个大内侍卫把守。寝宫门外有4个身怀绝技的宫女掌着宫灯彻夜守候。
皇帝双手擎着一幅字画,那画上有一女子,女子身后是漫天飞扬的樱花。
妤妃。13岁时曾随父母远渡扶桑,与樱花结下不解之缘。16岁进宫被纳为妃子,在宫中栽种了一株樱花。每年四月份皇城会飞扬起浅红色的花絮。
皇帝大喜。20岁悄然离宫重返扶桑,其时已身怀龙种。此后皇城的樱花再也没有开过。皇帝黯然神伤。
皇帝走出寝宫,侍女们行礼。“我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来。”
皇帝披着锦衣,在皇宫里闲走。夜阑宁静如水墨,偶尔有鸟的叫声撕破黑暗。他沿着记忆里的痕迹在黑暗里向前摸索。妤妃走了之后,他每年都会走一趟这里——樱花殿。这曾经是妤妃的住处,而现在,人在何方?
樱花殿前还点着微小的光。负责把守的侍卫静静地站在风里,如风化的塑像。侍卫远远就看到了皇帝,匆忙跪下来行礼。皇帝走了进去,穿过大殿,走向后院。
樱花?皇帝一下子产生了错觉,似乎又看到了18年前那个女子。她半蹲着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浅红色花瓣。突然一阵风扬起,天空再次飘满眼泪。女子抬头,扬起衣袖,想要收回飘零的花瓣……
那样的情景在18年前就被定格成永恒,打上了历史的封印,却在记忆里慢慢褪去鲜艳的颜色,变成模糊的黑白。皇帝看着那株残弱的樱花,突然间很想流泪。
妤妃。你好多年没有回来,花也好多年没有开了。
“禀神僧,皇上昨夜造访樱花殿。”
“知道了。寒霜,你说花会开吗?离期限可不远了啊。”
寒霜没有回话,沉默得仿佛犯错的孩子。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了。回去吧。记住,樱花开的时候,你就得到自由。”
寒霜心想,这偌大的皇城,等到哪天才会有浅红色的眼泪从天空中飘落。
寒霜在走回樱花殿的路上,看到路边长出了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深宫大道旁。春天快到了吧。
当春天刺伤冬的眼眸,细雨疏疏。三月的手牵着四月的手,悄悄地走。
三
四月了。
盈馨站在那株樱花旁,抬起头看着东边的天。扶桑的樱花应该已经开了,美丽的扶桑女子坐在樱花树下,任凭浅红色的花瓣掉落在她们洁白的衣服上,留下细微的印记。她们在樱花树下跳起美丽的舞蹈,衣带在空气里飞旋,扭转的脚步渐渐镶进年轮,长成树的记忆,在来年随着花瓣漫天飞扬……
寒霜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寒霜看着这个美丽的扶桑女子,脸上又露出浅浅的忧伤。她看着樱花长出白色的花苞。往年也会有这样的迹象。只是花,没有开过。
“寒霜,你知道吗?樱花的花苞是白色的,开出来的花瓣却是浅红色的。可是,如果樱花树下沉睡着一具尸体,那么,结出来的花就会是血红色的,像血一样鲜艳。”
寒霜微微一怔。她再度凝视那些洁白的花苞,它如同眼前这女子一样纯洁剔透。四月的风仍然带着些许寒意,在衣袖边徘徊。
“寒霜……”
“嗯?”
“如果我死之后樱花才开,请在我的坟上插一株樱花。我会用我灵魂的汁液滋润它的生命,让花像你一样在黑暗的世间盛放。那些花应该是血红色的。因为樱花树的根扎在我腐败的身体上。我的灵魂沿着它的根系流出来,长在花里,最后随风一起,在大唐的皇城里飞扬。”
寒霜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间眼泪已划过脸颊,滴落到地上。7天,只剩下7天了。樱花如果再不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抗旨的罪名而被处死。她抬头看天,尽量忍住眼泪。她看到云不断地往她身后的天空退去,就像时光的痕迹,一步步地往回走。
四月了。扶桑的樱花应该开了吧。
四
四月初六晚上,月光前所未有地皓洁。盈馨用一段红绸在那株樱花周围围了一个方形。如同深红色的宫墙,围住了深宫思念。
“从现在起,谁也不许接近这株樱花……”寒霜觉得盈馨的话语里竟然带了点哽咽的尾音。“我想喝点酒,来大唐这么久了,还没品尝过这异国的香醇……”
风很大,不断吹打着那一段红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四月初七。灰蒙的天空。阴暗的云层如破败的灰色棉絮悬挂在空中。皇帝、众嫔妃、王子、公主、文武百官、侍卫、婢女……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聚集到樱花殿的后院。
盈馨缓缓地从大殿走向后院,穿着长长的锦衣,扎着大唐女子的发髻。众人都暗暗惊叹于这个美丽的扶桑女子,如水墨一般。
“陛下。您是否记得18年前一个离您而去的女子。”盈馨半跪着,低着头。
皇帝微微一惊。他想起那个在樱花飞扬的情景中起舞的女子。18年前离他而去,从此杳无音信。
“你是……她什么人?”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5岁的时候,扶桑战火不断。我父母双亡,是她救了我一命。那时候,她已经带着她的小女儿。”
“那她现在可好?”
“7年前死了。在一株樱花树下结束了她悲苦的一生。她说,是您负了她!”
“大胆!”大内侍卫们立即拔刀出鞘。
皇帝摆了摆手。动作缓慢得像个迟暮老人。皇帝站了起来:“这株樱花……”
盈馨举起手,拉开那段红绸。
在场的人全部惊呆了。寒霜再次微微一怔。
樱花开了。
那些传说中的浅红色的眼泪真的就挂在了枝头,摇摇欲坠,轻盈得让人无比怜惜。是时光倒退回18年前的皇城,还是浅红色的眼泪让人产生幻象。众人看到樱花在空中飞扬,一直飘,一直飘,那个如水墨般的女子又再度起舞。演绎着18年前未完的戏……
花瓣飘到众人身上,又弹走,留下浅红色的印记。每个人都无比幸福,像是喝醉了酒,沉浸在醇香的梦里。所有的人都渐渐地失去意识,想拉也拉不回来。
风停了,花瓣逐一落地……
舞停了,众人纷纷倒下……
是谁挥手葬送了遥远的村落,是谁骑马跨过狂啸的星河?当天堂裂开云层,楼宇丢失了乱瓦,谁还会在白云的尽头,守候着日落?
五
花瓣……
昏黄的油灯在眼前摇曳。盈馨突然有了某种感觉,明明灭灭。隐约听到脚步声远离自己,似是两个端点拉开很长的距离,在时光中演化成很长的寂寞倒影……
天亮了……
似乎大唐皇城的天空永远是一片灰蒙。风从尘世的地面掠过,那些蒸发了的污垢一丝丝地渗入云层,最终长出沉甸甸的灰色。盈馨除掉刚打上的发钗,转过身对身边的侍女说:“我想扎个大唐女子的发髻。”话刚脱口,她便想起了昨夜的梦。那些黑暗中的影像是一出戏的剧本,像水一样在时光的走向里很自然地往前蔓延。
盈馨缓缓地走出樱花殿。扎着大唐女子的发髻,穿着华丽的缎袍。她看到很多梦里出现的面孔。寒霜呢?盈馨突然间感觉到在自己心里有种很微妙的元素在发生作用,渐渐消融。
寒霜飞快地跑到神僧的住所。她用力地敲门,大声叫喊着“神僧开门!”
“有事吗?难道樱花真的没有开……”神僧神情黯然。
“不是!盈馨她……她要行刺皇上!”寒霜用力地抓紧神僧的衣袖。她发现神僧的脸已经很模糊了。她用力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静静地溢出来。
为什么眼泪会是浅红色的?寒霜想起8岁那年海面上的风带着陈古的腥味,她看到那个倚在桅杆上向着大唐方向凝视的男子。那时他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是有一天早上看到他在甲板张开双手机械般地在空气中乱划,双脚就像婴儿学步一样艰难。那一刻她知道她真的欠他太多了。于是在大唐的这10年里,在皇城永远阴霾的天空下,寒霜把这个失明的人当作父亲一样侍奉着。她害怕有一天眼前这个失明的人会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樱花树下很安静地睡着。花瓣飘落在脸上却没有一丝感觉。
寒霜缓缓地把神僧的身体放在地上。她尽力不触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她知道沉睡的人也害怕疼痛。
六
所有梦中出现的对白都已经在现实中重现。
盈馨的手微微扬起,拉开红绸缎,动作缓慢如同溪涧静默的流水。樱花开始飞扬。
皇帝一怔。他仿佛看到了18年前漫天飞扬的樱花,整个皇城都飞扬着浅红色的樱花。每个人都幸福地沉浸子在长满樱花的幻梦中。
所有人都慢慢地闭上眼睛,花瓣有着干净的味道,那是什么呢……
“小心!花瓣有毒!”
那一刻天堂开始裂开,梦中的花瓣逐次上升,一直飘,飘上了天空,结合成云朵,镶嵌在裂痕上。时光似乎倒流,一切都变回原样。众人睁开眼睛。原来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花瓣就要飞到眼前。
所有的侍卫狂舞着刀,阻截飘飞的樱花。四个身怀绝技的宫女把皇帝围起来,随时准备用身体挡住花瓣。
盈馨半跪在地上。她仿佛看到大地呈现出巨大的断层,脚下的泥土深深地陷下去。她万万没有想到,将她那天衣无缝的计划彻底粉碎的人竟是--寒霜。
盈馨取下发钗,这是一个如此精美的器物。她看着寒霜,眼中的血丝纠缠着忧伤、惋惜与怨恨,这一切的一切都将要被埋葬在大唐皇城的褐色泥土里。盈馨扬起手,像胜利者的桀骜,用力地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种花的人变成了葬花的人,在大唐皇城簌簌落下的樱花中,悲剧被无情地延续……
七
寒霜,当我看着你破坏我的计划时,我突然感觉到那些樱花的花瓣就像滚烫的陨石坠落在我身上,炙热和疼痛瞬间就在我的血脉蔓延。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句话:当你最信任的人出卖了你的时候,你的天空就变成了永恒的灰色。我真的觉得大唐皇城的天空永远都是灰色的,好像从来就没有亮过。
我承认我是刺客,要在大唐皇城的樱花树下将皇帝杀死。妤妃对我有恩,像母亲一样慢慢地将爱与亲情浇灌在我的体内。7年前我看着她面带笑容地倚在樱花树下,闭上眼睛,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那一季的樱花带着比浅红更浓的颜色。
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将她最爱的人埋葬在樱花树下,用樱花树那绵亘的根来维系他们残缺的爱。
而神僧,他第一次去扶桑时见过妤妃,并带走了她的女儿。他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也是我的目标。
寒霜,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脏感受到了刀尖的寒冷,冷得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记住我说过的话,如果我死了樱花才开,请在我的坟上插一株樱花……
盈馨,当我知道你要刺杀皇上时,你知道我的心像飞扬的樱花一样飘起来就再也没有落下来。如果不是那杯酒,如果我没有走进你的房间,我就不会听到你在梦中那残忍的呓语。你不停地说花瓣……于是我就知道了你的秘密。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让你刺伤皇上。即使你会恨我。因为他是我父亲。
记得神僧第一次去扶桑的时候,母亲把我托付给他。母亲跟我说,要我回到大唐去。我父亲是那片土地上的王。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珠几乎没有转动,我似乎能从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她内心的无限忧伤。我知道她快哭了,所以我很急忙地转身跟神僧走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母亲的眼泪,我怕我也会哭。转过身时我看到落了一地的樱花,有的还在地上追寻着风的痕迹逐次翻滚。
那一季的樱花有着比浅红更浓的颜色。
我乘船回到大唐。船靠岸的时候,我看到潮水涌上那年代久远的堤岸,气势宏大,似乎要把整个大陆都淹没了。潮水退下来之后海却是那样平静,如我当时将要接受的新生活。
知道皇上说要种樱花,直到你住进了樱花殿,我还以为生活会像那年的船泊靠的海岸,一千年又一千年地延续着亘古的沉静。
可是现在,连樱花的花瓣都被粉碎了……
八
又一年春天……
整个皇城都很安静。宫女掌着宫灯静静走过长风呼啸的走廊,走向虚掩着的暗房;侍卫安静地站在寝宫外,抬头看着西北方向的天空中悬挂的下弦月,看着它渐渐隐入厚实的云层。很多人都沉睡,在梦里看到深红色的宫墙下渐渐长出绿色斑点,看到有一条船一直泊靠在绵亘几千里的海岸……
天亮了。四月初七。
七皇子在安静的院落里摆弄着玩具。风微微吹过,他突然觉得脸有点痒,似乎有点东西飞过来贴在了他脸上。他用稚嫩的小手抓住那小东西。原来是一片深红色的樱花花瓣。
“皇姐,皇姐,樱花开了。你看这花瓣……寒霜皇姐呢?”
这个春天似乎是从阴霾的云层里一点点掉落下来的,站在地上的人悄悄地把仰望的目光调成了失望,它才姗姗来迟。
寒霜站在一座墓前。坟上插着一株樱花,深红色的花瓣似是炙热的火焰燃烧在枝头。风在吹……
盈馨。樱花真的开了,就开在你沉睡的地方。花瓣果真是深红色的。樱花飞扬的时候,整个天幕都被染红了,很美。我知道你看得见这样的景致的。因为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只是随着樱花,在大唐皇城的上空飞扬……
皇城里的人仰望着从天空抹过的一片片殷红,冲破了大唐皇城上空的灰蒙。花瓣纷飞,袅娜舞转,似乎一直在人们仰望的高处,渐渐演变成红色的黄昏,再也落不下来……
天边有光线拔开云层,淡淡地映射在深红色的宫墙上,那样的美丽或许会成为千年复千年的传说……
那季樱花的颜色,比浅红更浓……
深红色的宫墙高大而凝重,如同一段红绸在繁盛的大唐土地上切开一个巨大的方阵,把她锁在其中。她抬起头看天,云朵脆弱得像摇摇欲滴的眼泪,凝固在眼角凹陷的地方。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