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在路灯的照耀下，雪花飘飘扬扬地从天而降。他忍住了想打牙战的冲动，做了一次深呼吸，双手插进衣兜里，站住了脚，等着绿灯亮起。

      其实路上稀稀拉拉的没什么车辆，近处也没有什么人。他感觉到自己的腿跃跃欲试，闯红灯对他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可是这个夜晚，他嘲笑着自己：节约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路对面，是本市最大的商厦，灯火通明，降价促销的大横幅招摇着，却是门可罗雀。他看了看表，商厦也快要关门了。

      绿灯亮了。他奇怪地发现原来绿灯的时间没有想象中的长。他慢慢悠悠地过了马路，踱进大厦旋转的玻璃门，向礼品区走去。

      礼品区花花绿绿的，摆满了各种圣诞节礼物，毛绒玩具、玻璃饰品、木雕泥塑。他仔细地挑选了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小毛猴子。外甥一定会喜欢，他想。但是，她的礼物呢？她需要更特别的礼物。她总是很挑剔。这种在柜台上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东西，她不想要，他也不想给。如果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是今年不同。

       他出了商厦，沿着大街漫无目的走着，琢磨着到哪里去再转转。这条商业街他走过很多遍了，不记得有什么可以买到特别礼物的地方。

      然而，仿佛是为了告诉他，他以往忙碌的日子使他错过了多少，忽略了多少，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家看上去很陌生的精品店。他僵直在那里，诧异地望着那个招牌“晴诺精品屋”，这个店很小，但很引人注目，在这条街上，这个店的造型看上去并不是刚刚开张的样子。

     他张望了一下，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

         她头发天生乱蓬蓬的，五官也很平常，穿戴既不时尚也不怪异，并不是什么男人们喜欢盯着看的美人儿。他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他走进来时，她感觉他仿佛仅仅是瞥了自己一眼，就急切地走向货架，专注地挑选起东西来。最后，他在一对水晶耳环前停下了。作为一个对货物很用心的店主，她不用看也记得起来：这对耳环是一位设计大师“比翼鸟系列”中的一款，造型简洁明快，优雅别致，两只小鸟振翅欲飞，相映成趣，是年轻女孩子的心仪。

       她把手中的书倒扣在桌子上，双手托腮，愉快地上下打量着她的客人，发现在他帅气挺拔的穿戴之下，却带着一种呆滞忧郁的神气，而且，他的皮鞋大概好几天没有擦过了。他小心捧起那对耳环，表情恍惚，目光游离。

                                                                   他们

       他走向她，发现她已经放下了书，好奇地注视着他，他心里想，这样真诚而不掩饰的好奇心，现下可不多见了。他低下头取钱包，瞥见那本书的名字：《走向解脱之路》。解脱？这世上有解脱么。

       “送给女朋友的吗？”她笑着问道。

       “喔，算是吧。”他表面老练地微笑着，内心绝望地回答道。

       “恩，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店有一项特殊的服务，是为一些选中特定商品的客人准备的。”

        “什么服务？”他暗自有些失望，看上去这么不落俗套的店难道也搞那些莫名其妙的促销？

        “占卜您的运势。”她更加真诚更加开心地望着他。

          他怀疑地看着她，正想要拒绝，却看见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副扑克牌，噢，那不是扑克牌，只是看上去像，上面的图案很奇特。

         “先生，我有国际占卜联合会发的高级占卜师资格证，请相信我，要不要拿出来给您看一下呢？”她了解这种客人，年轻的女士一般不会拒绝免费的附加服务，可是年轻的男士总会觉得让人占卜这种事情很丢脸，尤其是像眼前这位看上去受过高等教育只相信科学的人。但是，这样说还是有效果的。

         “恩，即使您不相信占卜，就当做一次体验吧，也帮助我锻炼我的技巧，即使占卜这种边缘学问，对经验也是很重视的哦。”她换了一种严肃恳切的语气。

         他习惯性地看了下表，硬生生地吞回去那句他习惯说的“给你几分钟”。毕竟，今天是平安夜，拒绝一个女士的要求是很不礼貌的，于是他笑着说：“那就拜托您了。”

       他看着她煞有介事地洗着牌，不由觉得这种认真的神气有点可爱，可是，真的有能够预测的明天么。

       她让他连续抽三张牌，接着把余下的牌在桌子上以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之后一一翻开。

       她盯着桌上的牌阵，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这样沉默不语地，过了大概两分钟，他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感觉自己也对这件事情认真起来。仿佛，又升起了些许希望似的。他摇了摇头，仿佛要驱走那些乐观的想法。有多少事情可以重来？

        终于，她抬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所有的预兆都显示，你现在的处境比较困难，这是因为过去的过失造成的，请不能过于悔恨。人是没有办法对过去悔恨。也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重要的。”她用手指向他选出的第一张牌，继续说道：“这张牌的冥神，代表着死亡和黑暗。我们在黑暗的地狱中淬练，就像受难的耶酥被钉在十字架上，他要面对生之苦难，救赎那些麻木无知的人。平凡的人尽管在痛苦中煎熬，却不知道把恐惧转化成力量，他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

       他努力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发现自己失败了。虽然她说的话仿佛外星人，对他而言很陌生，但其中有些什么他无法忽略。

       他有些神经质地掸掸大衣上不存在的雪花。

       她的语气温婉起来：“第二张牌，表示你经历着难以忍受的孤独，你改变了你的态度，过去的你死去了，但是新的你还未产生，你要抛弃旧的，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就无法告别所有的恐惧和失落。”

       他咬了咬嘴唇，问：“你相信前生与后世吗？”

       她狡猾地一笑：“缘份并不是像平常人想象的那样。两个人虽然相爱，如果执著于对对方的占有，就其实是一种对自我的执著罢了。这样做太自私了。人们自然地相聚和分开。两个人的生命轨迹不同了，就不能在一起。心灵上的知心爱人是很难寻觅的。”

        他看着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温暖起来，有些坚冰吱吱作响。显然，这无关爱情，但这是什么呢？他模糊地觉得，这个他天天走过，却被忽略的小店，这个奇怪的店主，提示了他生命中天天望得见却又视而不见的那一方领域。

        “那么，我的将来会怎么样呢？”

         “恩，最后一张牌表示，你最后会死去，但是之前，会有一大堆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你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玩游戏，他们会在你午睡的时候吵吵闹闹，偶尔打碎你心爱的东西。但是你很喜欢小孩儿的奶味儿。”

          他想象着她描述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

        “你真逗。说的太有意思了。”

           她也笑了：“我的占卜结束了。要关门了，平安夜快乐！”

                                                                                  它

      “他走了。”她低下头来，“卡桑德拉老师，出来吧。”

       “和你说过啦，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叫卡桑德拉老师显得多老。” 卡桑德拉故意拖长了这个“老”字。

        “恩，好的，卡桑德拉，你觉得他还会寻短见吗？”

        “这个嘛。听起来有好转的迹象呢。他和女朋友分了手，又失了业，之后就一蹶不振。真是鼠目寸光。”

        “呵呵，卡桑德拉，不要老是和老鼠过不去。又一次听你用带‘鼠’的成语了。”

        “天性使然。”卡桑德拉懒洋洋地把爪子放在前腿上，“要不是看在他家的鱼肉罐头的份儿上，我才不想要帮他呢。”

        “老师，我的表现还好吧？你看他最后走时的神气：若有所思的样子。”

         “就像我说的：不准确的预言和正确的态度总会造就一位优秀的占卜师。你的天赋很好。下次见到他记得向他讨鱼肉罐头，他家的通风管道太难爬了。累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

          注：在希腊神话里，特洛伊城有一位公主，名叫卡桑德拉。她有着出色的预言能力，但是她曾经遭受诅咒，诅咒使她准确的预言没有人相信，反而得到嘲笑和讥讽。

            后记：今天是圣诞节，看了篇小说，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尝试描述一个存在与不存在的场景。

            写完了之后，发现自己依然眼高手低，痛心疾首。

            不过，希望我关心和爱着的朋友们，接受我这份雅拙的礼物，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