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夜袭利尖崮

利尖崮是沂蒙七十二崮之一，位于费城西南5公里，“四旁不与众山连，特地孤尖立半天”，顶部尖端挺立，酷似农夫耕地用的犁铧，因此得名“犁尖崮”。后来演化为“立尖崮”、“利尖崮”。

清代咸丰、同治年间，鲁南、苏北一带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幅军起义。费县土匪张九子，趁机占据利尖崮，与幅军遥相呼应，后被清军剿灭。

关于这段历史，费县文史学者王有瑞在其史学著作《幅军兴灭纪》一书中，有详细生动的描述。现摘录整理如下，以飨读者。

立尖崮在县城南10里处，四边陡峭如削，是难以攀登的一座高山。远望山顶部尖立，实际是方圆十几亩大小的一块平地，因有天然一处水泉，所以住上了周围十数村的农民。费县城里也有些人前去居住的，指望在此躲避兵乱。

立尖崮山寨的布防是:山东面楼子峪村朱姓大户，把守南门，寨主是朱范;山西面于家泉、八里庄、石岗三村人联合把守西门，王家宅子村侯姓把守西麓山腿;山北面策马、南坡、张家湾等村民把守北门和东门;他们以村为建制，各自推举首脑，又选出山寨四门首领，共同掌握山寨防御大事。

且说立尖崮山寨南五里有一座横梁山，内有小寨。寨主名贾玉，是楼子峪村朱家外甥，常到立尖崮里来，找防守南门的舅父喝酒论事。有时候他还带领一些朋友从横梁山进入南寨门，与朱家各位头领在寨中聚会。还常以学习防守经验为由，到其他山门查看工事指点防务。各寨主看在朱家情面上，虽然讨厌他们却敢怒不敢言，各自隐忍。谁想到贾玉和张九子、王洪平竟然都是幅军同党。

这次王洪平攻打县城没有成功，由贾玉、张九子带着到立尖崮山寨歇息，结果乘虚而入，占山不走。张九子带领幅党100余人分到各寨，名为防守，实际上掌管了山寨权利。从此张九子成为总寨主、贾玉成为副总寨主。后来贾玉因为和舅父意见不合，矛盾激化，被其舅杀死，张九子一人为寨主。

张九子老家本是山东面茅峪村，祖父辈分支到山西面的葛峪村居住，他本人住在于家泉。他自幼闯荡江湖，秘密参与幅党活动，公开身份叫“说把式的”。何谓“说把式的”？原来，最初幅党力量小，只得黑夜绑架富人，叫“绑票”，民间也叫“拉把式”。然后通知他家里人拿着钱去赎回，二者之间要有中介人，这就叫“说把式的”。张九子最早就是以此为职业。

张九子用两个养子做保镖，一个叫周振，一个叫马安，平日紧随左右，人莫能近前;张九子手下有一个叫李佩法的，武艺高强，担任山寨五旗队的队长。他以手下100多人为骨干，把全山寨16岁到60岁的男人组织起来，编成红、黄、黑、蓝、白旗队，平日维持山寨治安，打粮时由他带队下山，规定每个人不准偷懒，不准空手，多少都得带点东西回山。既然定有条款纪律，违犯的就拉到山西侧黄花崖杀人场砍头惩戒。

张九子和贾玉夺取立尖崮山寨后，为了储备山寨粮食，不断带人下山抢 夺富户。他岳父对他不满意，讥笑说:“你最多也就是一个草头王子，到不了大处。”没有想到张九子性情暴烈，一怒之下把岳父砍了头，从此山寨里的人没有不怕他的。有一次，老婆见他又到山下打粮，顺便说:“你到那富家弄金银财宝，也想不着弄只耳坠给我戴!”张九子只顾低头磨刀，一声没吭。过几天回来，见他手提一个包袱，进门劈头扔给老婆。打开一看，老婆吓得尖叫一声，原来银耳坠上还带着半块人耳朵。

山寨里马匹没有铃铛，张九子嫌不威风。就派人找来各家的洗脸铜盆，钻些孔眼，吊上铁钉，挂在马脖子上面，下山时马走铃铛响，形同“响马”。很远有人听见了，就说:“寨主来了”，或者是“响马来了”!果然增加了他的威风。

为了在山寨囤积粮草，张九子规定所有住山人家，把山下家中柴粮一律搬入山寨。各家都照号令去办，只有防守总寨西门的王家宅子侯成基不听命令，没有把自家的粮食全部运上山寨。张九子质问他为什么不听号令，他说:“都运上来干啥，我家在山上的粮食又不是不够吃?”又叫他把山下的柴草弄到山寨用，他还是不听。张九子大怒，派人去山下侯家老林，把侯家的柴草垛点上火，结果烧着了祖林里的松树。自此两家结下深仇。

立尖崮人马要出西门，必须经过侯家寨。侯氏，清初自邹县侯家大洼迁来，落在此处为红山湾村郭家看地。后来侯氏家族兴盛，渐成大户，到侯成基这一代共有叔兄弟七八人，个个都会武术，对一般人不大服气。但是他们对张九子还不敢公开反对，因为张九子身高力气大，贴身保镖不离左右，外人无从下手。于是密谋联系县城官兵，准备里应外合，杀掉这个总寨主。

张九子对山寨人员严密盘查，平日不准寨民无故出寨下山。山寨南门朱家大户，人口众多，团结一心，非常拥护张九子。侯成基一时不敢贸然行动，害怕弄巧成拙，故此观望等待时机到来。

却说费县城内有一个姓朱的秀才，早些时候被山下亲戚请到立尖崮东门当寨主，当时这样的山寨叫民寨;张九子占领山寨后，就成了贼寨。朱秀才不愿意被称作“贼”，整天想下山回城。张九子见他识字，就好言劝阻，叫他留在山上当文书，又管账又当军师。他不敢违抗，明里干些差使，暗地里却千方百计想脱离山寨。

这一天，他假装病死，秘密吩咐儿子买了一口薄棺材，迅速装殓后，请人抬下山去埋葬。当时因为山寨经常病死人，张九子也未加检查，即放行下山。送葬的人一直把朱秀才抬到城南桃花渊，急忙过了温凉河。朱秀才知道离山已远，就爬出棺材，庆幸自己能离开贼窝，回到县城家里。

第二天，有许多人来看望他，有庆贺的，也有探听山上消息的。他板着脸对人家说:“你们可得好好修城墙，好好站墙放哨呀!”这一句话不要紧,却引起人们私下纷纷议论:他在山上当二寨主，来到城里说这话，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也是祸从口出，果然有人报告了县衙门。

这时候的知县叫王成谦，当夜升堂发签，派人把朱秀才逮来，草草审讯，定成死罪。次日，把朱秀才五花大绑，押到西门外西阳桥头准备斩首示众。知县坐轿前去监斩，秀才的老婆扳着轿杆大喊冤枉，知县不听，喝令赶开。秀才生来胆小怕事，后悔下山回城。此时听说要砍头，吓得魂不附体。刚走到关爷庙前，朱秀才就大放悲声哭起来，说:“冤枉呀!如今费县没有旁人能救我的命啦!只有高鄂高老爷还能保我……"

谁想到，说这话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里真有高鄂。高鄂听得此话，拭目细看，原来是自己要好的同学，顿时义气胆边生。只见他一条腿插到知县的轿前，一条腿跪到地上，双手抱拳作揖说:“启禀老爷，这个人是秀才，他是个好人。我可以担保他没有问题，请老爷您高抬贵手，刀下留人!”

王成谦满脸傲慢，不耐烦地说:“你是何人，这个乱世道你还敢保人？南山下来的，都是毛贼，一律杀无赦，什么秀才举人的，赶快让开道路!免得自己不利索!”手下衙役如狼似虎，把高鄂推搡旁边，架着秀才去沟边把头砍了。高鄂当众被县长污了情面，愣愣地看着同学被杀，跺了一下脚，愤怒地走了。

也是天道巧合，过了不多日子，王成谦的娘在官署里犯了心口疼病，真疼得在床上打滚，声声喊着这回要了老命!王成谦是个孝子，急忙找来当班的衙役问:“当地有无好医生?”衙役回答说:“城南高家园有个叫高鄂的高先生很有名气，以往府、县考试，他考妇科内科总是第一名。”王成谦立即派他火速去请高先生，叫他来县署给老娘看病，并吩咐礼物不在话下。他已经忘记了那位拦轿喊冤的人是谁了。

县署离高家园不足三里远，衙役一阵小跑就到了高家园，进了高先生的家后，连忙把情况报明。没想到高鄂一听说是县长有请，心里来了气，只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你来请我？衙门口还太小吧!”就不再搭理了。衙役碰了个钉子，急忙跑回去汇报。王成谦听了，暗想:他这是摆架子，嫌我不亲自登门，清高!清高!于是急忙坐上小轿，亲自去高家园请先生。高鄂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于是把祖上留下的官爵凭证和一些执事物件，摆在大门口， 等着给他看。原来，高鄂的祖父高梦说，曾经做过安徽按察使，已经是当朝省级人物。

王成谦在高鹗家大门口下轿，看了摆设的执事物件，很觉得惭愧，自言自语地说;“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费县还有这么大的乡宦。”正正衣冠，施了两个礼，打轿回府，只得另寻高明去了。

朱秀才被无辜杀害的消息传开，吓得住在立尖崮住山的人，不敢进城了。住在城里的人，只要过了南河，被立尖崮的哨卡逮住，也要拉到崮西黄花崖砍头。从此双方剑拔弩张，严密监视，如临大敌。

（摘自第八回：王洪平占据几辈崖 张九子称王立尖崮）

却说王成谦整天担心立尖崮对县城构成的威胁，总是千方百计想着如何先拔掉这颗眼中钉，才能睡个安稳觉。一日，他派出的探子汇报说:“近日幅军各山寨里抽调人马，跟随宋三冈到蒙山后，立尖崮的人马去了不少，至今未回来。山寨里剩下的都是一些娘儿们孩子。老爷可以趁机去抄他的贼窝!”

王成谦却想:如若暗中派人去立尖崮，购募寨内奸细，来个里应外合，是最好的办法。正在想着，县队马兵头目邢长安前来密奏，说:“老爷，我是山下邢家村人，知道有一人可以利用，他来做成此事不费难。”

邢家村在立尖崮西门下，邢姓大户是300年前自青州府迁来费县，占业祊河两岸淤沙土地几百亩，办文武两班学屋，培养子弟。道光年出了个武举，培养两个徒弟，邢长安就是其一。因为他会些武艺，被任命为马兵头目，相当于现在的骑兵队长，很得知县信任。王成谦连忙问:“那人是谁?”邢长安快步上前，手卷话筒，对着知县耳朵密语了几句。

原来立尖崮西寨门外山下的山沟里，还住着手家宅子村侯家大户人家。侯氏自邹县侯家大洼迁来，最早在此为红山湾郭家看地。到此时侯氏已经有叔兄弟七八个，俱会武术。他们对张九子参加幅军不满，又平日积下私仇，于是天天密谋如何联系县城官兵，里应外合夺取山寨大权。只愁张九子盘查严密，不准无故出寨下山。

同治元年正月，立尖崮武装主力五旗队，在队长李佩法的率领下，不断跟随捻军李成部和幅军各部北去打粮，寨内力量比较空虚。三月初，侯成基托邢长安到县衙密告山上情况及其内应事宜。

知县王成谦此时正忙于围攻平邑南泉幅军，对此不放心，反问邢长安:“他也是二寨主，卯簿上都记着他的名，谁不知道？凭空口说真心投顺官军，谁能相信？叫他把张九子的人头割下来，就证明他是真心投顺!”

邢长安原话传达，侯成基一一答应，共同商定了某日在山寨北门点火为联络信号。到时候，山上提前动手，把张九子人头扔下山寨，让官军大胆地上山。双方已定日期，王成谦秘密调动东墠王肇震，命令他率领保安团速来县城。为避免走漏风声，引起立尖崮山寨警觉，对外宣称是调团保护县城。

三月二十五日下半夜，县把总张永庆、典史朱云辉、团练长王肇震打开城西南角门，领兵向西南潜行。按预定计划，侯成基要下山到策马村迎接带路。可是侯成基怕引起张九子怀疑，就说到山下家里拿点吃的。当日下午出了山寨门，等到入夜时分，他即躲藏在策马桥下等候官军。

此时，天竟然下起小雪。侯成基在策马村东桥底等候了一晚上，冻得直打哆嗦。快天明时候，才盼到官军过来，连忙上前照应。把总张永庆看他哆嗦模样，恐他施诈，嘱咐手下人先用铁链锁住他脖颈，由人牵着，叫他在前领路。侯成基带领着官兵靠近立尖崮山寨，准备从西寨门进入，并向山寨发出行动暗号。

自从侯成基下山迎接官军后，在山寨里的侯家弟兄就做了分工:先派精通武术的侯文思、侯文燕、侯文祥等三人，专门对付张九子;其余侯文俊弟兄们，听到号令后直奔南寨门，去抄杀南门寨主朱家兄弟。

张九子身材高大，精通拳脚，可是知道有得罪的仇人，平日里就十分警惕，不管走到哪里，都叫两个干儿子紧紧跟随，不离左右，但是夜里并不住在一起。此时，张九子住在南门里一间地屋里睡得正香，鼾声如雷。

侯文思兄弟三个谁也不敢先人内，因为半地屋子里暗外明，谁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商量多会儿，侯文思说:“这样吧，先把门给他锁上，再把这茅草屋点上火，单等南门收拾完毕，他也烧死了，咱都来迎接官军!”大家都赞成，于是一齐动手。

南门姓朱的头目叫朱范，是立尖崮副寨主，50多岁，身体发胖。忽然听说有人前来刺杀，慌忙起床。一边叫别人抵挡，一边由两个老婆架着胳膊向西逃跑。跑到悬崖跟前时，见后面追兵赶到，三人相抱一同滚下去不知。

这时候，侯成基带领王肇震等官兵已到山下。侯家早有人打开寨门了火把等待他们。但是官兵还是不敢进寨门，怕是有诈。叫侯成基向山上大喊:“快扔下张九子人头，官兵方才相信哪!”山上人无奈，只得先杀了张九子的一个副手，把人头扔到山下。官兵才敢策马奔上山寨大门。

却说张九子睡梦中听得动静，情知有变，急忙拿起宝剑去开门，不料早被人锁住。一会儿，听见草房被点着火，浓烟呛进屋来。幸喜屋里平时存有三个瓷缸，都盛满了清水。张九子急中生智，就把铺在坑上的羊毛毡和水浸湿，顶在头上，然后蹲进缸里，一边细听外边动静，一边思量对策。听得外边一个人说:“这回屋顶都烧塌架了，肯定活不了!”另外一个人说：“他的屋里从来没有人敢进去，肯定有不少金银财宝!”

这时候，天亮了，又有许多人围上来了。只听有人着急地说:“进去找找吧，他肯定烧成煳馉饳啦!”于是听见外面又一阵忙乱，有的用锨去拍打灰火，有的用镢头钩拉墙角。由远而近，镢锨开始碰得瓷缸叮叮当当作响

猛然，张九子顶开缸盖，从烟火中跳出来。雪天只穿得一条短裤衩，手持锋利的宝剑，两眼瞪着眼前的人们。侯文思、侯文燕和在场的人立时住了，双方对峙一阵，谁也没有先动手。张九子突然跳出圈外，挥剑向东跑去。

侯文思这才如梦方醒，对上山的官兵大呼:“快逮住那个大个子!他是张九子!”侯文祥举着铁枪去刺，把枪头儿刺进张九子的右侧屁股。只见张九子用宝剑猛力一砍，把枪头砍出一个印痕。然后一边用宝剑反击，一边向东面悬崖后退。

张九子退到悬崖跟前，看看没了退路，突然纵身跳崖而下，如同飞燕下沉，跌入山涧。侯文思向下一看，不寒而栗，退了回来。多少年后，侯文祥还一直保存着这杆铁枪，常指着枪头印痕对别人说:“这杆枪可吃过人肉啊!你寻思!”

张九子的下场如何，有很多记载和传说。其中有一说，是张九子跳下山后跑到于家泉，被清伏兵杀死，割去头颅报功，尸首埋在当地，俗称“没头林”。

却说立尖崮被官兵攻陷后，山顶大火熊熊，山上山下兵民混杂。官军团练见人就问:“你住山哪一头?”凡是回答住山寨南头的，不用第二句话，就被当头一刀，呜呼哀哉!此时，北征打粮的李佩法带队返回，站在河北岸，望着山寨陷落，痛心疾首，不可言状。五旗队伍立即解散，队员各自逃命。

拔掉了立尖崮幅军山寨，使知县王成谦去掉了心头之患，他立刻把捷报上司。山东巡抚谭廷襄闻报十分高兴，专折上奏朝廷，以王成谦剿匪有功。恳请擢拔激赏他为直隶州衔。范正坦是年轻汉军，自咸丰十一年由世袭牛录身份来沂州，接替了郝上庠武职，在镇压幅军中多有微劳，也官升一级。

其他有功人员，分别奖赏有差。给侯文思奖赏一个顶子，成为外委把总，叫他随军效力。可是不久，因为他擅杀俘虏违纪，又被当道开除回家。

（摘自第二十八回：费县民团夜袭立尖崮 兰山知县败退垒石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