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自己说爱你

作者：善至

哪里有那么多的自己呢，可是就是这样写觉得舒服。我对每一个自己说：“我爱你。”

科目三待考，我坐在候考厅，等待自己的名字在电子屏幕上出现，好久名字都没有出来。眼前忽然幻化出一张张照片。那是从小到大的我自己。最早的一张，一百天的，接下来是4、5岁的、7、8岁的、12岁的、19岁的、20岁的、28岁的、30岁的、32岁的、35岁的。我让每一张照片清晰呈现，仔细端详，看着看着，渐渐泪眼模糊。我知道，是伴随每一张照片出现的那些感受、那些记忆让我动容。还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回忆自己的过去，那就好好和自己对对话吧。

一百天的照片，那是夏天，这个孩子穿着小肚兜，胖乎乎的小身体，向前扑着，坐不住啊。一双明亮的眼睛，向前方张望着。孩子，你有一双多么明亮有神的眼睛啊！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好奇、看到了渴望、看到了热情、看到了无畏，我看到你正在张开双臂迎向这个世界，全然不管这个世界将以怎样的方式向你呈现。爸爸妈妈已经给你起好名字了，只是此时的你还不了解。我爱你，会欣。我看到你了，会欣。哦，将会欣和你联系在一起，竟然有些小小的不习惯啊。

4、5岁的照片，你穿着格子上衣，带一个线帽子，小书包斜挎在肩上。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此时的你开心吗？家里的纷争有没有让你烦恼？让你害怕？让你觉得给外婆添了麻烦？记得妈妈说，有一次过年无处可去，你坐在小板凳上自语：“今年过年又没有地方住喽。”一句话让所有在场的大人们落泪动容。亲爱的会欣，此时你已了解大人们的烦恼悲伤了吗？你小小的心里也开始体会到这些悲伤了是吗？你也很想为大人们分忧是吗？亲爱的孩子，我看到了，你的烦恼悲伤我看到了，你那么想为大人们分担，我也看到了。亲爱的孩子，让我来拥抱你的烦恼悲伤，让我来拥抱这个小小的你吧。我爱你，孩子。

7、8岁的照片，你和弟弟一起照的。马尾辫已经扎起来了，圆圆的脸蛋上荡漾着笑容。你的双手紧紧贴在腿上，双腿并拢站得笔直，一副乖巧的模样。可是我看到你的乖巧怎么这么想落泪啊！一年级下学期，你从外婆家转学回到爸爸的村子上学，你感觉到这个家是那么陌生，好像连妈妈也是陌生的。那天晚上，妈妈端来洗脚水亲自给你洗脚，你至今清楚地记得，当时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妈妈对我怎么这么好，好像那不是你的妈妈。你已经习惯和外婆在一起，而不习惯妈妈了吗？写到这儿我忽然好想哭一场啊，那就哭一场吧，哭一场吧，哭吧，哭吧。亲爱的孩子，你的心里有多少孤独落寞没有被看到啊？我至今记得，你有一次住在小姨家，一个人久久望着远处的墙，希望时光就此永远凝固。你当时甚至想，若干年以后，自己还会不会回忆起这样一个时刻。我还记得，一个漆黑的夜晚，你和家人一起搭乘别人的汽车回家，天地被笼罩在无边夜色中，灯光在黑暗中扫出一条路来，你希望就这样永远开下去，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终点。亲爱的孩子，你的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孤独与忧伤啊？以至于让你情愿永远流浪在路上？我还记得，你生妈妈的气要离家出走，那也是一个夜晚，你沿着胡同的墙向外慢慢慢慢走，一边琢磨、犹豫，这样走行吗？要走到哪里去啊？明天还要上学啊。于是，你最终连胡同口也没有出，就折返了。妈妈看到你回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小小的你嗫嚅着：“我还要上学呢明天。”而妈妈得意洋洋，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啊，天啊，亲爱的孩子，你是不是永远也逃不出如来掌心的孙猴子啊。我看到你的惊愕了，我看到你的绝望你的无奈了，我看到你对自己的痛恨了，我看到你的心跌向孤独黑暗的最深处。亲爱的孩子，妈妈不知道理解你，妈妈不懂心疼你，我知道你好伤心好伤心，好生气好生气，可是又好绝望好绝望啊。我知道，你好想听到妈妈对你说，对不起孩子，刚才是我不好，让你生气了。我知道，你好想听到妈妈说，你离家我好担心啊，我好害怕你出什么事情。我知道，你好想听到妈妈说，你回来真好，这下我可放心了，不然我得急着找你了。我知道，你好痛恨好痛恨自己啊，为什么就没有勇气离开家啊！你为什么连胡同都走不出啊！你为什么这么懦弱这么没有骨气？你为什么永远都想着上学上学啊！你为什么这么乖啊！亲爱的孩子，我好想给你力量冲妈妈吼叫：“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你是不是我的妈妈？！你究竟爱不爱我？！”亲爱的孩子，让我陪着你，好好痛哭一场吧，让我紧紧拥抱你的惊愕你的绝望你的无奈你的恨吧。让我紧紧地拥抱你，陪伴你吧。我爱你，亲爱的孩子。

12岁的照片，是小学的毕业照，一张是全班的同学都在一起。你蹲在第一排的中间，身上一条红色长裤，白色上衣，长长的马尾辫甩在胸前。白皙的脸庞，清澈坚定的眼神，大方的神情。亲爱的会欣，我好爱你这个样子，你的气质是那么高贵动人。还有一张是小学毕业的一寸照，照相时你被同学逗得忍不住笑着，干净的面庞，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亲爱的会欣，我爱你这个样子，我爱你。亲爱的会欣，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19岁的照片，是你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和一个好朋友一起去照的，一张黑白的艺术照。亲爱的会欣，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美丽。你记得吗，这张照片后来被照相馆放在橱窗做宣传照了，朋友说，像一个大明星。我记得，那是一张稍微侧着的脸，美丽而充满忧郁的眼神，忍不住让人想探寻，你的心里到底有多少难过伤心失意无奈啊。我知道，你觉得没有人喜欢自己，你认为自己一点都不可爱，你害怕和男生交往，尽管你想和他们说说话，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坚信自己不够好，你好害怕别人看到你不好啊。亲爱的会欣，你活得好辛苦啊。亲爱的会欣，你的害怕我看到了，你的担心我看到了，我好心疼好心疼你啊。亲爱的孩子，让我好好来爱你吧。

20岁那张照片，是大学里和同学一起春游被一名同学偷偷抓拍的。你坐在亭子里，一只手托着下巴，明媚的脸庞，却又是忧郁的眼神，低头往下看着。亲爱的会欣，这个你是那么娴静端庄圣洁。可是我知道，这个你仍然认为自己是不够好的，是没有人喜欢的，是没有人爱的。会欣，我知道你一直在用冷漠掩饰对没人爱自己的恐惧啊。会欣，我知道你好孤单好孤单，我知道你好渴望有一个人走进你心里去，陪伴你，给你所渴望的爱啊。亲爱的会欣，我要高声告诉你：“你是值得被爱的！你是一个那么值得喜欢的女孩儿！你很善良，你很进取，你很美丽，你很特别。”亲爱的会欣，抬起头来吧，以灿烂的微笑迎向前方，让你的脸上仿佛洒满阳光。亲爱的，你是生而被爱的！亲爱的，今生我要全心全意陪伴你，我要毫无保留地把全部的爱给你。亲爱的，你感受到我对你全心全意的爱了吗。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亲爱的孩子。

28岁的照片，是在一次心理剧培训上和一位师姐的合影。你穿着粉紫色裤子，黑色短袖上衣，一头短发。亲爱的会欣，你是那么光彩四射、明媚动人。可是我知道，你正陷在自卑的泥淖里不能自拔。大师姐是名校的博士，而你只是个小硕士。你觉得她好厉害啊，你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咳，亲爱的会欣，我看到你的自卑了，我看到你觉得自己不如人了。亲爱的，让我来抱抱你，陪陪你吧。可怜的姑娘，看你这么自我折磨，我好心疼好心疼你啊。亲爱的会欣，你知道吗，就算你永远只是个硕士我也爱你啊，不管你是什么学历，我对你的爱始终如一啊。因为你本就那么圆满啊，亲爱的孩子。

30岁的照片，是心理咨询师证上的。疲惫的脸庞，不起眼的衣衫。岁月开始在你的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亲爱的会欣，我看到你一直在努力提升自己。我看到了你的自强不息、坚韧不拔。你做一件事情的执着精神是无与伦比的。亲爱的会欣，你辛苦了，停下来歇一歇吧。因为我知道，你经常觉得好累好累啊。亲爱的孩子，你可以放松放松的。生命是一场嘉年华，不要光顾着赶路，别忘了好好享受啊。亲爱的孩子！

32岁的照片，是为了一张证书而拍的。你特地烫了头发，穿了正式的西装去照相馆。我记得当时拍来拍去你总是不满意，忍不住对摄影师说，为啥我怎么照都不好看啊。结果摄影师回答，你咋不说是因为我怎么照都照不好呢。亲爱的会欣，我看到你仍然觉得自己不好，不上相，不可爱、不漂亮。亲爱的会欣，我看到你的焦虑自责了。亲爱的，让我来陪伴你的焦虑自责吧。我还想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容颜，年轻还是苍老，美丽还是丑陋，我都爱。我永远永远爱你，不离不弃，亲爱的孩子！

35岁的照片，带妈妈和儿子去厦门。那张照片好摩登啊，你可是很少穿这个样子。脸上笑意盈盈。好迷人啊。亲爱的会欣，我真的被你迷住了哎。好爱好爱你！

想起那首《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刻，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我想说，不，还不是，你衰老的脸上，皱纹亦是美的。亲爱的会欣，我爱那美丽的皱纹，我爱你！

整理者感言：

我们在翻阅自己的照片的时候，关注的是什么？仍旧是自己好不好看，能不能赢得别人的夸奖吧？

我们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关注的是什么？仍旧是自己得不得体，能不能获得别人的认同吧？

我们的注意力一直紧张地放在别人的评价和外在标准里，

我们何曾有一刻真正地去理解过自己当时的喜怒哀乐、所盼所惧？

成长，修复，就是要回到那时曾经被深深刺伤的场景里，再与自己内在的小孩演绎一场场逼真的对手戏，记住，这次，不要再在意她是否漂亮可爱，是否温柔得体，不要再带着任何的衡量标准，你只能带着无分别的爱，爱她的全部，她的卑微怯弱，她的丑陋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