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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如同一个与我很相像的小孩儿,忽然间来到面前,与我相见,有些许熟悉,些许陌生。小孩儿长得挺逗:大脑袋,奔儿头,一双眼睛还算有神,很专注地盯着前方。这张略有褪色、已经泛黄的照片,右上方清晰地写着“XX,四个月留影。62.5.1”。算下来,到现在,刚好半个世纪。
是的,那是半个世纪前的我,刚刚出生四个月。
弟弟打来电话说,照片是他回老家时,父亲让捎来的。他还在电话里念了上面的文字。
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让他拍照,马上发过来。
那是我唯一一张小时候的照片,怎么拍的,对四个月大的人来讲,根本无法记忆。后来据父亲讲,是在“立新照相馆”拍的。从照片看,小孩坐在圈椅中,外围裹着毯子,估计还坐不直,按老话“三翻六坐”之说,婴儿要长到六个月才能坐起来。我想,后面应该有一双手,在搀扶着。
小孩儿精神头十足,但稍显瘦弱,这也印证了半个世纪以来,早已耳熟能详的那句话:“这孩子咋这么瘦呢?”这是我听到的,长辈们说到我最多的一句话。
印象中,在15岁以前,没留下什么影像。即便是这张照片,也不在我家,是在我家后院,被唤作“老阎二大爷”的阎德贵家。我们两家前后院,几个孩子年龄相仿,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没黑美白的,我们像是长在他家一样。有时玩着玩着,阎家的孩子指着墙上的相片架子对我说:“里面的那个小孩儿就是你。”我深信不疑,每次去玩,顺便会扫一眼,瞧瞧那个相片化的自己,但从未过问:为什么我的照片会在他家,而我家没有?
记得15岁那年,离开了老家,搬到父亲工作的地方住。每隔两三年,我会和弟弟回去看看,到处转,感受一番曾经的亲情和熟悉的场景,体味亲近故土的滋味。后来,到外地求学、工作、娶妻生子,忙于工作和生活,老家去的少了。
印象深刻的一次拍照,是父亲单位来个搞宣传的人,脖子上跨一架海鸥相机,要给我们拍照。母亲让大家穿戴整齐,以父亲单位新建的大瓦房为背景。房子为对称结构,中间的大门两侧,分别塑着半圆型的柱子,顶上是人字架,有点类似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古希腊建筑风格。大门上方镶嵌着一个光芒四射的红色五角星,外围黄色放射状的光芒里用红颜色塑着毛体字“人民公社好”。
穿上崭新的深蓝色涤卡中山装,站在镜头前,怎么都感觉紧张,就这样,拍下了记忆中被摆布的一张照片。
在当时的环境下,着涤卡中山装很是显眼,当然也时尚,但也把一个15岁的少年,打扮得有些老成。可无论怎样,在我看来,仍是最棒的,打内心喜欢。
那时,我上初中,供销社进三件小号的中山装,母亲见衣服是上海货,做工精细,便花24元买下,另外两件被小个子的公社干部买走。24元,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可不是小数目,够一个挣工资人挣一个月的,也几乎是一个家庭的月生活支出。穿着它,感到无比的自豪,不要说同学中,就是机关工作人员里,也难得见到穿那样衣服的。而我穿在身,心情还是比较复杂的,既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又隐隐地兴奋着。
中山装陪伴着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初中阶段、紧张忙碌的高中生活,相信在我后来的成长轨迹中,也带给我很多自信。后来,个子长高了,也考上了大学,母亲又给我买件新的,更大一号的,但总是觉得没那件好。我淘汰下来,便留给弟弟,他也穿了几年。
但我始终没有忘记,挂在老阎二大爷家的那张照片。偶尔,看到别人的童年照,内心似乎隐约地会想起它。
一晃过去若干年,我东奔西走,开始迈入中年。七八年前的清明节,回老家扫墓,家乡的泥土、树木、沟沟坡坡,都显得那么亲切。伴着缭绕的轻烟,一股深切的怀念立刻涌上心头,深深地涤荡着属于故土的灵魂。浓重的思念,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成为只有内心才能体味的滋味……
返回村时,哥哥给我介绍他所感受到的变化。路过老阎二大爷家门口,我们顺便去看望他。
迈进那个曾经留下童年记忆时光的院落,我们似乎都在追寻往昔的岁月。一切都在改变,传统的三间土房,已变成砖瓦房,进门两分的房子也变成筒子屋。二大爷一人在家,多年不见,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当年身着军装、头戴大盖帽的神采似乎难以觅到。环视四周,室内的陈设,也早已难觅往昔的景象,墙上已不再是传统的相片架子了。忽见新房柱子上,斜贴着我曾经办过的报纸《新闻周刊》,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猛然间,我感到仿佛总有一双大手,将我和阎家牵在一起。
问起照片的事,老人依稀记得,说:“可能是二姑娘拿到北山里(指大兴安岭)去了,等下回去,给你找找。”我心里暖呼呼的,心想,小时的玩伴情深似海,多年过去,还念念不忘,我顿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了。一番叙谈后,给老人留些钱,起身告辞。
世事沧桑,岁月更迭,邻里关系也因各自的生活变迁,再不像当初那么来往便利了。一个家庭也如同国家一样,不同时期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主题。也许,那张照片对演进中的阎家来讲,如同它本身会褪色一样,已不再受关注,而对于我却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此后,也不知二大爷有没有去北山里,有没有问起照片的事。对他的话,我一直充满期待,七八个春秋过去了,可我一直在想:说不定哪一天,二大爷会帮我找到照片。
父亲得知我在寻找那张老照片,也一直挂记在心,几次催促阎家的小姑娘小红,让她帮助留意。小红说,几年前她曾见过,还问她母亲,照片上的孩子是谁?一个月前,她和父母一道,在仓房又翻了半天,终于在一个50多年前的木盒里,翻到80多岁老父亲当兵时的证件,其中就夹着这张照片。
不知可否算失而复得,或者说,照片根本就没有遗失过,始终珍藏着。感谢二大爷家半个世纪的保存。
弟弟将照片贴到邮箱里,小弟老五很快看到便留言:“小伙帅呆了!要是出生在香港或者上海之类电影产业发达的地方,定能成童星。”
小小照片,在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是怎么过来的?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文革”、改革开放、跨越新世纪的不同时代;照片主人也经历了从婴儿,到学生,参加工作,年过半百的人生旅程。难能可贵的是照片也经历了展示、撤下、寻访、回归的曲折过程。
往事如烟,随风而过。岁月的脚步,匆匆前行,谁能留住呢?即便是阎家,在这半个世纪里也发生了诸多变化,从家庭成员,到房舍,到室内摆设,到思想观念。即使摄影这件事本身,也经历了从黑白到彩照、从挂相片架子到运用影集、从胶片到数码的时代。那个我曾经留影的“立新照相馆”不知还存在与否。很难想象,这张挂贴多年,后被取下的照片,在那个相对落后的环境里,是怎么保存下来的?经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而没被丢弃,最终回归到主人的手上。
岁月用风沙、用雨雪、用时间、用辛劳、用享受、用喜怒哀乐……不停地梳理我们,像是跟人类故意作对似的,想让人忘记所经历的一切,而每一个个体又不甘被湮没,长期抗争,欲挽留些什么,哪怕一点点记忆也好。
“小孩”的到来,对其他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之于我却意义非凡。让我看到了半个世纪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喜悦中品味着照片所经历的曲折。很蹊跷,很传奇。想来想去,也只能用“缘分”二字,解释其中的奥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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