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

赵冬

    松花江在吉林城绕了好几个湾儿之后，蕴足了力量，奔腾而去，直奔哈尔滨。这条大江给足了吉林人方便和快乐，同时也增添了些许烦恼。为啥？没有桥！外面的人进来，里面的人出去，全得靠大船小船在江水里摆渡。

   城里城外有不少渡口，哈达湾、密什哈站、炮手口子、三道码头、头道码头、温德……这一大圈儿，老百姓为了过江而望水兴叹，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民国十三年（1924年），从黑龙江拜泉县来了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名叫德源，俗家名叫吕长春。他来到吉林城之后，被这里美丽的山水所倾倒，在这里住了半年，还是不愿意离开。因有大江封城，德源道士外出颇为不便，每次游玩儿都得乘摆渡船进出。这也没能挡住他的脚步，吉林城周围他玩了个遍。

   这一天，德源自桦甸肇大鸡山游完回返，快到城里时，眼看着吉林城己近在咫尺，却又被河水阻拦住了，这里即温德亨河口。这里的河水曲折蜿蜒，从小白山下流过，直泻入江。他站了一会儿，周围聚集了很多进不了城的老百姓，他望着湍急的水流感慨万千，这儿如果有个桥就好了！

   他蹬上了船，坐下就站不起来了，走了一天，浑身疲倦不堪，又饥又渴。船刚开动，船老大就开始收起了船钱。德源一摸兜儿，完了，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他只好陪着笑脸，跟船老大商量：“老板，我是外来的道士，今天不巧，钱都花光了，没钱了，行个方便吧！”

   船老大眼睛一横，大声呵斥：“没有钱做什么船呀？”船上的人都看着道士，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你看，渡人于水等于救人于危难，行行好，我会感激你的大德之心。”德源不停地央求。

   “不行，我渡了你，谁来渡我呀？我一个出苦大力的，没有你道行深。你呀，还是哪来哪去，自渡吧。”说着，就把船可开回了岸边，撵他下船。

   德源这个窘啊！听着船老大的奚落，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岸上，他气得浑身直突突，又一想，这也不能全怪人家船老大，你说要是渡口这么多人都不给钱，船老大是不是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蹲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了，一分钱憋到英雄汉呀！于是，他开始坐地化缘，化够了过桥的钱，乘船回到了吉林城。

   回城后，他找到了好友宋崇志，与之一壶小酒，诉说自己的委屈与憋屈。那一晚他彻夜难眠。老百姓太苦啦！过一次江有多难，他尝到了人间的心酸，自己修道为什么？不就是获得解脱、享受自在吗？他暗下决心，要凭己之力，在温德亨那里建一座桥，以解周围百姓之疾苦。

   说干就干，想好了就去做。德源道士发誓要化缘修桥，他开始在城里拜访富户商贾，晓之理动之情道之愿，还真别说，不少良家大户纷纷支持，他到了牛家，牛子厚先生二话不说，康慨捐献。就连永恒官贴，也捐了一千一百多万吊。

   德源天天都在拢钱，可手里的钱还差得很多。建桥可不是小事儿，就连富家大户也不敢随便想的，那需要的银子绝不是小数目。

   这可不是个可以半途而废的道士，他下了狠心，不达目的这辈子就不离开吉林城。

   在老友宋崇志道长的协助下，德源在北山坎离宫开始“坐罐”。啥是“坐罐”？是一种流行多年的旧的化缘方式，也叫化缘劝募。“坐罐”化缘十分残酷，就是人坐在木笼之中，笼内布满了锋利的铁钉，钉尖个个贴近人的头颅、五官、心脏等要害之处。人在里面不能打瞌睡，也不能动弹，稍微一动，顶尖就会扎上。钉冒上挂有标明钱数的捐签儿，部位越重要钱越多。有旁观的人善心一发即可拔出铁钉，交给主持，有专人做记录，记下姓名、籍贯、钱数等。如果没人捐款，他就一直在里面坐着，几天都不能动弹。这对人是一种很残酷的考验，可见德源建这座桥的决心。

   宋崇志道长也被他这种意志所感染，他也开始了化缘募捐行动。他远赴奉天等地化缘，历经无数辛苦磨难，带回来不少钱。

   1933年，历经十年的坚持，温德桥终于造好了,大桥全部用花岗岩条石建造，十分宏伟。

   通桥那天，艳阳高照，花红树绿，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城里城外的人都来了，飘扬着蓝旗、红旗舞动着喜悦的气氛……为啥这么多拿旗的？因为很多满族八旗弟子都在这块儿居住。两个老道被许多地方官员陪着，走过了百米的桥面，老百姓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石拱桥的建成。就在这时，一个大汉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德源的手：“道长，你还记得我了吗？”

   德源定睛一看，认出了他，正是当年摆渡的船老大。

   “哦，我想起来了，要不是你把我赶下了船，这桥还真建不起来呢！”德源感慨。

   船老大扑通一下给德源跪下：“道长，你建了桥，虽砸了我的饭碗，但我一家子感恩你。我当年不是人，不配再摆渡了，你才是真正的摆渡人呐！”

   德源躬身把他扶起，与宋道长相视一笑，曾经的委屈与别屈在这一刻一股脑儿都烟消云散了……

                                                                       （载于《百花园》2024年第4期）

赵冬简介：

赵冬，吉林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副编审。曾在《萌芽》《小说界》《作家》《山花》《青年文学》《作品》《广州文艺》《台港文学选刊》《诗刊》等百余家文学报刊发表小小说数百篇。有作品被介绍到美国，日本及欧洲等地；作品多次被《读者》《青年文摘》《作家文摘》等转载；小小说《教父》获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五辑；入选陕西省高考语文试卷；作品多次被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媒体配乐播放；有作品收入中学语文教科书。九十年代被誉为中国青春文学的领军人物，被评选为“中国十佳散文作家”。《中国年画-悬挂的风景》入选“农家书屋”书目；入选国家向全国老年人推荐优秀出版物书单。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图书馆收藏。在上海人民出版社、漓江出版社、作家出版社、知识出版社等出版个人著作50多部，在台湾出版个人散文选2部。主编了20多套100多部文化丛书。

吉林市温德桥，温德亨河在此汇入松花江（旧桥原址上的新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