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这是妈妈当年唱给小敏听的一首儿歌。可小敏不愿像妈妈一样长年在城市和乡村间往返奔波，她只想唱这首儿歌的第二段：“小燕子，告诉你，今年这里更美丽，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欢迎你长期住在这里。”

《草根过年》专题报道之二

打工妹小敏的“开心”年

■本刊记者  李  蒙

一心想做城里人

　　梳着法兰西风情的发髻，套着白色棉T恤，牛仔裤，双肩包，不时掏出滑盖手机看看有没有短信，小敏和北京城里的时尚女孩已经没有任何差别。而男友强子的身上多少还有些乡土气，葱花味儿。刚进农历腊月，两人已经说好，强子在大年三十晚上坐火车回老家，而她则继续留在北京过年。
　　强子是餐厅的大厨，小敏是餐厅的领班。小敏连着3年没回家过年了，强子也有两年，他说什么今年也要回家，再不回家他妈想他要想疯了。强子跟老板争取了好几次，终于争取到了。老板还好心地建议，带着小敏一块儿走吧，见见未来的公婆。小敏则坚决地摇摇头：要回也回四川，哪儿能跟他去山东？小敏的老家不在山东，在四川。
　　小敏来北京已经8年，从16岁到24岁。8年里干过许多工作，第一份工作是饭店服务员，后来是酒店勤杂工、家政人员、超市收银员……最终她又回到饭店，做了领班。
　　小敏和强子是网恋。3年前强子在广州，两人通过QQ认识，聊得热络，强子跑到北京来，见面，吃饭，又回广州。然后是一年里四次北上，最后放弃了广州那边的大饭店高薪，跑到北京的小饭店打工，终于把小敏“拿下”了。
　　小敏起初根本没想和强子恋爱。从跟随姑姑来到北京的第一天起，她就想找个有北京户口的男友，将来在北京安家落户，过一辈子。可她这样的打工妹，没有好工作，也没有什么文化，北京的小伙子怎么找得着呢？平时根本没机会接触。现实中找不着，她就寄希望于网络，大海捞针嘛，没准儿在哪儿就捞到一根。可是捞来捞去，最后还是和强子这个打工仔同居了。
　　强子对小敏一见钟情，觉得她漂亮又洋气，跟城里女孩没有分别。小敏说，打扮入时并不是故意要装得像城里人，而是工作需要。餐厅服务员，必须年轻、漂亮，衣着符合城市的审美标准，否则老板不答应。但只要不上班，小敏从不穿旗袍。服务员的工作服就是旗袍，刚来北京时下了班还不想脱，觉得旗袍真漂亮。可现在，旗袍已经是餐厅服务员的职业标签，暗示着她是乡下人，她当然要竭力回避。同理，小敏化妆从不用腮红，因为红扑扑的脸显得“乡里乡气”。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小敏从不敢多吃。第一次回家过年时，妈妈看到她瘦了，竟哭了一鼻子，“你在餐厅工作还吃不饱吗？老板不给你饱饭吃？”弄得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有城市户口，没有学历，没有文化，青春、美貌和苗条，几乎是小敏刚来北京时的全部资本。但小敏不是只想凭这些，8年里无论从事哪份工作，都很努力很敬业。酒店服务员需要轮班，每个人的班次和上班时间都不允许出差错，还要打卡；厨房、大堂、包房和收银台都有完整的工作流程，人人都得配合……守时、合作和纪律，已经是小敏内在的工作素质，她也这样要求着每个手下，老板非常满意。签合同，交齐各种证件，工资待遇，工作要求，工作押金，离职前的书面申请……领班必须熟练运用管理服务员的每个环节，小敏从中学到了一些法律知识，明白了契约关系。她偶尔还要陪老板接待客人，必须知道酒桌上的各种礼仪，老板与客户的谈话，她还得保密，由此知道了尊重个人隐私……
　　这么“优秀”的她应该快“够”得着北京城里的小伙子了吧？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年她心一软，没抵挡住强子咄咄逼人的攻势，最终还是便宜了这个山东坏小子。好在强子的薪水毕竟比她高，每个月都要上交给她这个“财政部”，再由她根据他的需要几百几百地下拨，她还算比较满意和踏实。
　　三年下来，两人也有一些矛盾。强子最受不了的，是只要在公共汽车上，小敏就不让他说话。小敏嫌他的山东普通话乡音重，在公共汽车里丢人。强子说，乡下口音就丢人了，你就那么怕别人知道你是打工妹，那么想做城里人？小敏说，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北京！

回家过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

　　2004年春节前，小敏受过一次欺负。售货店老板欠她两个月工资没发，还不让她回家过年，因为节后很难招到人。小敏说，妈妈在家里病重卧床，她急着要回家。老板就是死活不答应，走人可以，工资不发。小敏一气之下报了警。警察调解之后，老板才给钱放她走。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小敏赌气地想：再也不到城市里来了，就在农村生活一辈子！
　　可真回到家乡农村，小敏发现，她在农村度日如年，根本呆不下去。白天迎来送往还好，可晚上太阳落山后，整个村落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她的心也漆黑一片。过年和元宵节的欢闹，在她看来反而更透出一阵阵冷清。泥泞的道路，萧索的田野，鸡鸭乱跑的庭院，屎能顶到屁股的茅坑，都与她格格不入。村里只有个破烂的小卖部，她想买东西都得顶着寒风骑自行车跑到镇上去。
　　从小爸爸妈妈就都在城里打工，她跟着爷爷奶娘长大，从没干过农活，也根本不会干，已经无法在这里生存。年也过了，节也过了，妈妈病也好了，小敏又回到北京，从此再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一是担心过完年回来，老板招了新人，丢了工作；二是一票难求，往返劳顿；三是怕爸爸妈妈张罗着给她相亲，让她见周围十里八村的未婚男青年；四是怕前男友再来纠缠。前男友小海是她初中同学，初中没念完，却念出了一段连手都没拉过的蒙眬感情。上次回家小海就来家里找过好几回，弄得她很尴尬，又不愿告诉小海自己已经有男友了，怕他在老家瞎传。
　　小敏也从没想过要跟着强子去见未来的公婆。她已经想好是要跟着强子了，可强子会不会变心呢？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作好了被强子“始乱终弃”的心理准备。这话，是她在QQ里当着强子的面敲给本刊记者的，并同意公开，只要不公开他们两个的真名。
　　强子的想法，回老家也行，一直留在北京也行，关键是得有钱，有钱到哪里都行。3年前小敏就催着强子在北京买房，强子一直犹豫，觉得暂时租房子住也不错。如今北京的房价翻了几番，小敏在北京安家落户的梦想，变得更飘渺了。

留在城市关起门来开心过年

　　强子要走了，2010年的春节，小敏一个人在北京怎么过？
　　小敏一点都不发愁。在他们租住的蜗居里，有电视，有电脑，能上网，这就行了。
　　春节时的北京很冷清，小敏深有体会。前些年她还想着出去，大年初一跟老乡约着一起去逛街拍照，出去后发现街上只有他们这样外地来的打工妹打工仔，仿佛是无家可归都流落到北京街头了。有一年去看一位老乡，她在郊区工厂做工，住集体宿舍，走廊上晾着衣服，楼道里脏兮兮的，到处是垃圾，散发着难闻的臭气，屋子里也乱七八糟，让小敏后悔不该来。去逛庙会，发现就是各种小吃摊的大集合，根本没有什么年意。前些年北京城里还不让放鞭炮，小敏心里感叹：这哪里还有一点年味儿？
　　这时，她有些怀念家乡农村的鞭炮锣鼓声，龙灯狮子灯，还有一桌团圆饭，并掉几滴眼泪，但也只是几滴而已。滴过泪后，把房门一关，她就在自己的蜗居里过年。
　　这些年下来，知道的姐妹中，有比她混得好的。有一位作医药代表，赚了大钱，已经在北京成家生子了，也和她失去了联系；有一位当保姆遇到好人家，在那家人资助下开了个成衣店，如今生意还过得去……但只是极少数。大多数混得还不如她呢。而她的梦想，是能在北京有个房，然后和强子一起开个小饭馆，哪怕再小，哪怕再偏，只要能维持得下去，挣到衣食无忧的钱。强子掌勺，她当老板娘，再生个胖儿子，至于户口啊，医保啊，养老啊，还不敢想。
　　2010年的春节，她准备在电脑前，在“开心网”里过。她说，设计这个开心网的人很有意思，买房子，抢车位，投资炒股，这都是城里人的生活，可偏偏又有什么花园和牧场，可以去偷菜和钓鱼，看来城里人在城里打拼惯了，又想过过田园生活，当一当农民。这个游戏挺适合她的，让她又像在城里，又像在老家，玩得确实挺开心的。她的手机卡也充足了钱，准备到时跟强子跟老家的亲人跟饭店的姐妹们狂发短信，因为长途电话毕竟有点贵，不过也可以在QQ里视频聊天。腊月廿九，她要去超市疯狂购物一次，准备好几天的“弹药”，以便春节假期能关在家里好好“开心”。
　　她说，她只在大年初一出门一次。有一个大年初一，她在“金街”王府井遇到了采血车，就去献了血。车里的医生告诉她，她是新年第一个献血的。今年她还想去献，因为只有爱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最终才会接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