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7日，在湖北天门竟陵镇湾坝村垃圾场，发生城管与当地村民激烈的肢体冲突。驱车路过的天门水利建筑工程公司经理魏文华在路边用手机拍摄冲突场面，被城管队员发现后殴打，5分钟后被殴打致死。这一轰动一时的案件过去了10个月，庭审已经开始，死者魏文华却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魏文华：不该被遗忘的死者

■  本刊记者  李蒙

魏文华的妻子曾静芳到北京来，是受《凤凰卫视》“社会能见度”栏目的邀请，来做电视节目的。得知消息后我采访了她。虽是初次来京，曾静芳却提不起兴趣在北京走走看看，而是节目一做完就急着回湖北天门，要去接读初中住校的女儿回家过周末。

“魏文华”的名字不如当年的“孙志刚”响亮，今年1月7日的那场变故，虽被新闻媒体广泛报道，但人们都习惯称之为“湖北天门城管打死人”案件，不怕字多拗口，不像当年称呼“孙志刚案件”那样简捷痛快。

案件发生之时，许多人以为魏文华也会像当年的孙志刚一样，用自己的死换来一项制度的变革。但是没有，9个月之后的今天，案件已经时过境迁，不再引起当时那么大的关注了。8月22日，魏文华一案在湖北潜江市法院悄然开庭审理，魏文华的弟弟魏文中说：“当时关注的媒体，现在都联系不到了。”

仍在关注的有南方都市报、齐鲁晚报、新京报、中国青年报等一些报刊，而在湖北省内则没有一家媒体报道。

所以《凤凰卫视》的邀约，让曾静芳很高兴，我听见她给魏文中打电话说：“是真的凤凰卫视，没有诓我们。”

而整个采访过程中，曾静芳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时时流露出悲观情绪，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让她讲一讲自己的丈夫，曾静芳说：“他是个好人，但死得太惨了。”

生前是个好人

1966年，魏文华出生在湖北天门市杨林办事处八市村一个比较贫寒的农户家。7岁读书，初中就在离家十几公里的学校住校，一星期甚至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带回一大包家里腌制的咸菜，作为每天吃饭的主菜。他勤奋上进，一直担任班长，20岁考入长春冶金地质勘探学院，又任学生会主席。毕业分配到湖北孝感冶金地质勘探队干了两年后，就调回天门老家，在水利建筑工程公司工作，再也没有离开。

从此魏文华的工作脱离了所学专业，但他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行行都成绩骄人。先是任出纳，后来当会计，然后当财务科科长，财务工作非常娴熟，从未出现大的工作失误。1998年就担任了副经理，2000年公司通过竞选，选举出魏文华担任总经理。魏文华多年都是公司的优秀党员、先进工作者，后来成为天门市的“优秀企业家”“天门市水利系统十佳标兵”“天门市优秀党员”。工作很繁忙，但他还有个喜欢钻研无线电修理的爱好，长期义务为同事、邻居甚至找上门来的陌生人维修电视机、收录机、空调、冰箱，所以“学雷锋”的奖状也年年都拿。

曾静芳与魏文华结婚已经20年，魏文华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当初结婚时两人的工资低，生活过得苦，魏文华学习无线电的书，都是从地摊上淘来的。2000年他当上经理后，家里才好过一点，但魏文华的工作压力很大，在家呆的时间很少，如果在家就是跟女儿在一起。魏文华是个慈父，教训女儿的事全让曾静芳干，他当老好人。所以父亲的死，对女儿的打击特别大。她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因为上课时老是走神，听不见老师在讲什么。以前上学放学都是父亲接送，魏文华去世后，接送只能由曾静芳自己来承担，不得已办了住校手续。所以这次来北京，曾静芳心里老牵挂着女儿，做完节目就要急着往回赶。

曾静芳已经下岗好几年，没有收入，现在丈夫生前的公司每个月给点补助。女儿是曾静芳现在的精神支柱，除了照顾女儿，剩下的就是回忆丈夫了。丈夫是个心细如发、事必躬亲的人，当上经理后总是说，全公司几十口子人把饭碗都交给了他，不让公司发展壮大对不起大家。他除了办公室，就是各个工地来回跑，没有一天闲下来。1月7日那天下午，他正是在从工地赶回天门的路上，遇到城管人员殴打农民，下车在马路边用手机拍摄城管的暴行，才被城管队员打死了。

那天上午天门市有关单位到公司考察，魏也去了，有领导提出让他留下来，但他硬是要往工地上赶，工程质量不亲眼看看放心不下。回来的途中就出了这事儿，从此丢下了妻儿。“如果早两小时晚两小时，错过这件事儿就好了。”曾静芳老是说这句话。

但人的命运是无法错过的。上午出去还是个身体壮实只有42岁的中年男人，晚上曾静芳看到的，却是横陈的一具尸体，而且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死后尚未安息

事件发生后，媒体和网络上的报道铺天盖地，人们义愤填膺。天门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表示，这件事天理不容，对事件的处理要尊重事实，不遮不掩，依法严惩肇事人，决不姑息迁就。当时警方也迅速逮捕了24名嫌疑人。

但随后事态的发展令曾静芳意想不到。经湖北省公安厅刑事技术鉴定，魏文华患有冠心病，因外伤诱发冠心病急性发作而死亡。曾静芳与魏文华一起生活20年，从未发觉丈夫心脏有什么病，丈夫才42岁，身体很壮实，平时连感冒都很少。她不得不对这一鉴定结果表示怀疑，屡次委托律师向天门市公安局、天门市人民检察院、潜江市人民检察院、潜江市人民法院提出申请“对直接导致魏文华的死因事项进行重新鉴定”，但一直没有回音。曾静芳想不通，如果鉴定真的经得起检验，为何不允许重新鉴定？

当初逮捕了24个嫌疑人，最后被提起公诉的只有4人。这4人又在8月22日的第一次庭审中全部当庭翻供。他们都说魏文华的死主要是冠心病发作引起的，他们当初在公安机关的供述是不真实的，是被迫的。这让曾静芳很气愤，他们把自己的丈夫说成是一个心脏病严重突然在现场发作死去的人，她认为这决不是事实真相！

曾静芳已经得到了90多万元的赔偿，但再多的钱也无法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有人劝她说，人死不能复生。也有人对她说，如果揪住不放，要防备某些城管队员的家属或朋友报复你。她说，自己已经家破人亡了，不会畏惧任何报复威胁，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依靠法律武器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为丈夫讨回公道，让他可以安息！

魏文华的父母都年事已高，而且身体长期不好，父亲气喘很严重，一激动就上不来气，所以庭审的消息曾静芳尽量瞒着公婆。而她自己被这件事折磨得茶饭不思，整天无精打采。如果没有女儿，难以想象她还挺不挺得住。

曾静芳有时会奇怪地想，丈夫走了，他再也不用承受生活的压力了，却将家庭的重担和抚养女儿的压力都抛给了她，她其实不如丈夫幸运，还要忍受漫长的人生痛苦……我劝她想开些，面对未来，将来最好再成个家。曾静芳摇摇头：“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就想着丈夫的死，要为他讨回公道！”

魏文华与孙志刚，都是一个公民非正常死亡的案例，都是死于被滥用的公权力，两人还都是湖北人。但孙志刚以死换来了《收容遣送办法》的迅速被废除，魏文华之死却没有成为当初人们期待的制度变革的导火索。魏文华之后，各地又发生了几起城管打死人的案件，我们也不要忘记，在2006年，北京城管干部崔英杰被无照小贩刺死。悲剧真的不能避免吗？

中国的城管制度为什么还未出现人们期待的大变革大发展？被滥用的公权力何时能够得到严格的约束？城市管理何时能够进入“有法可依、文明执法”的轨道，媒体不再连续报道此类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城市管理“国家无部委各省无厅局”的局面何时能改变，全国各地不再莫衷一是各自为政？

为了始终保持住这些疑问，魏文华，是一个我们不该遗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