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鹤鸣

　　人生如蒿。

　　一处蒿丘，便是一处人烟。

　　三月，我走过坎头，走过那片蒿丘。风借一丛蒿草，抖出一春的心事，那些沟溪堰圳，有如被经卷抽离的蒿叶，迅即被鹰翅划过红尘，只有霏霏细雨知道轻重，才能在石头缝里安生，从此隐居草丛，归顺于一片晴空，或者一盏月华如洗的夜晚。

　　三月，我走过坎头，走过那片蒿丘。我看到蒿草尽情舒展着身姿，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正拎着篮子结伴而来。她们走近那片蒿丘，阳光在竹篮里偷笑，“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的吟哦先我而到。而眼前这片青葱嫩绿的蒿丘，正借一束束朝霞，在五颜六色的光影中，竖起尖尖的耳朵，是在偷听山林树木的窃窃私语，还是在猜测蒿丘的去留？晨雾知趣，赶紧退场。蒿丘之上，一片晴天。

　　人说，一处蒿丘，便是半部红楼梦。

　　事实上，十个红楼女子，也不如一个姓蒿的女人。

　　三月，我走过坎头，走过那片蒿丘。蒿丘内心盈着绿意，眼里淌着清波，风把一阵袭人的蒿香举过头顶，再举高一点，便是一朵云的闺房。云能孕育雪雨，让冬天减肥，瘦成池塘一枝弱柳。如能再举高一点，就能抵达一页唐诗宋词，就能抵达诗和远方，或者可以让姓蒿的女人，不管不顾扑进你怀里。

　　蒿草青葱嫩绿，俗世慌乱辽阔。

　　我在想，是先有蒿丘还是先有唐诗宋词？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也许只有蒿丘知道。风在喊，鸟在喳，蝶在飞，唯独蒿丘不语。“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诗宋词成了古典诗词，李白、白居易、王维、孟浩然、李商隐等唐宋诗人亦早已作古。只有不起眼的蒿丘，还在。只有那丘蒿草，还在疯长。

　　世事难料，风雨难调，蒿草无言，万物得生。

　　拎篮女子走近了蒿丘，已然成了蒿丘的主人。

　　蒿深驰蹄陷，云轻鸟翅开。此刻，她那纤巧的手拨开了肆意疯长的蒿草，似乎只要一声嗔爱，那些蒿草就会柔顺，大地就会酥醉，人间就会和美。当然，这必须抽走缠绵的雨丝，或者就在雨地里，来一个拥抱。假如，你也想走进蒿丘，让绿皮火车轰隆隆驶过，那你就得表白，且要单膝跪地，行叩拜大礼，或是挥动酣睡了一冬的镰刀，采一捆蒿草抱在胸前，让时光静止，让暮色轻作渐合，让人间华发早生。

　　祝福蒿草吧，就让蒿草做回幸福的女人，我一不留神就会抱住一捆蒿草。

　　“心似飞蓬随风乱舞，眼若蒿烟软语迷离，手如荷动玉佩花魂”，这个时候，我也想变为一棵蒿草，哪怕男人挥舞镰刀，我也愿意在他怀里撒个娇，心甘情愿被捆成一团，让男人哼着山歌踏着月色背回家，像背回一个新娘子。

　　三月，我走过坎头，走过那片蒿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