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正芳华
(2018-12-18 19: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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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土地回忆童年大自然 |
--我和我的土地系列之一
有人说,秋天丰收的田野,像是家道兴旺的中年人。
每当落日低到土里的时候天就黑了,庄稼就有了主人。
我故乡的秋天,因为粮食,秋天让大自然浓妆艳抹一点也不俗气,因为秋天和庄稼们有了事实婚姻。秋天带着春天的花朵,夏天的雨水,草木皆兵的脾气嫁给大自然。允许大自然有自己的个性,偶尔在外响个雷闪个电也是有的,大自然对待秋天是野兽派作风,看似电闪雷鸣,其实内心是万紫千红。
秋天有我说不出来的好,就像一棵芦苇上正好落了一只鸟。我的家乡如此穷困,也只有秋天金黄色的树叶有点土豪气。
今年刚入秋时的九月,我从居住的小城银川要到另一个小城大武口,那个地方我曾经住了十多年,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回去看看。平日走的很熟悉的路由于上高速时大意,在高速路口拐弯时走错了道拐到了银川北绕城的最高处,那条路以前从没走过。车在进入匝道拐弯处居于整条路的最高处,放眼望去,路基下的两边平展展一片黄绿的庄稼地哗哗向后滑动,是一亩接一亩的水稻田。初秋的天,水稻的叶子已经熟嫩黄了,稻杆还有些涩黄,稻穗还有些涩绿,远远看上去大地就呈现出浓郁的黄绿色。有些粮食已经熟透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那些不知名的野草的果实,甚至包括天上干干净净云彩。开了车窗,有一股子甜香水蜜的味道浩浩荡荡扑着抢着就过来了,瞬时,鼻子酸了,眼框里突然就有泪水打转并试图流出来。嗨,我就是农民的女儿,想掩盖也掩盖不住的,那些满眼打传的泪水是想装也来不及装的,那是骨血里哗啦啦流来淌去的液体,见到土地或者与粮食有关画面就会决堤的,似乎有点接受不了和丰收的秋天突然而至的相遇。
那个瞬间天地间那些庄稼美的特别孤独,特别骄傲,美的盛气凌人。秋天,那些土地依然坚毅刚烈,没有因为季节已进入秋天而失去光芒与骄傲,反而因为丰收的催促更加有了成熟后的俊朗,有了老来得子的稳妥。细细的观察大自然,会发现,春天是谜面,秋天谜底,大自然授权让冬天成为制作谜语者。秋天,我故乡的土地上染成了一片黄绿色,它们欢喜而忧伤。以前从来没有从高处直观的看土地,庄稼,野草,那种剧烈的喜悦像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乐一样,叮叮咣咣就直接砸过来,那一刻,感觉到了震撼。从来没有想过,蓝蓝的天还有味道,白白的云彩还有味道,脚下的黄土沙漠还有味道,黄河唐徕渠的水还有味道,就在那一瞬间,他们都有了粮食的味道,故乡的味道,甚至有了父母的味道。那些每一年的好年景,像是一个真正的好的谜语,我总是关心谜底一样盼望镰刀收割后的秋天。每次面对土地我总有一种想匍匐的冲动,紧紧地贴着泥土的时候,就有了贴近父母感觉,用那么短暂的一刻时间,想念早已老去的父母,怀念被土地带走的童年,想念曾经父母给予我完整的童年。我没有能力感动所有的土地,我只求有那么一刻,有机会呵护常在心里怀念的父母。我的老家在宁夏一个叫靖益堡子的地方,东边邻着唐徕渠,西边是西沙窝子,长满了沙枣树,土地特别肥沃,适合种植一切吃饱肚子的农作物。水稻,麦子,玉米,黄豆,出过这些吃饱肚子的粮食,老家人把其余的农作物叫做花里胡哨的东西。
粮食是自己生的孩子,历史是别人家的摆设。热爱是因为对此有了情感,有情感的东西就有了呼吸,生命,而不是单一的回忆或者念旧。回忆是一个写作者的一个翅膀,对未来的憧憬是另一只翅膀,而记录当下的就是鸟儿的身心。个人时区不同,在同样的年纪有着不一样的人生经历,最终,大家有着同样的结局。粮食就是从种子到种子。这让我想起了蒙古族诗人席慕容,就是她用一首歌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把一个民族的血液唱地沸腾了。她从小离开草原到了台湾,直到四十多岁,才有机会回到故乡。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次,她打开一本童书读到韦应物一首诗歌,当读到“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的诗句时,眼泪忍不住落下。她的女儿和儿子看到这种情景十分吃惊,他们觉得这种情感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但随着孩子慢慢长大,看到她关于乡愁的文字,终于理解了一个人内心一直在追寻的那个“原乡”。
原乡就是土地上长了庄稼,庄稼地头有父母,父母身边没有一棵杂草。记得当年父亲蹲在自家田埂上陶醉的神态,父亲身边站着母亲,父亲看着田地里的庄稼,母亲看着父亲,他们的眼里仿佛只有秋天丰收的粮食,也只有在粮食面前。他们的心里才踏实,欢快,透亮。当父亲老了不能在田地里劳作了的时候,他就长时间蹲在田埂上,眼睛一直盯着田埂的远处看,母亲一辈子都站在父亲的身边,他们一个蹲着,一个站着,他们长久地不说话,不交流,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家头,看着田地里的庄稼,回家的时候,父亲拍拍手上的泥土,母亲跟在父亲后面拍打着他裤子上的土。每次父亲从田间地头回来,我都看见他牙里咬着一根草芥,像是电影赌王中的周润发一样,觉得特别好看,后来我也模仿学会了这个动作。
记得十几年前的夏天,有同事想到老家去看看,于是我们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时,路上的土特别厚,车轮年过之后一个成语尘土飞扬就跟随了一路。司机小田是一个在城里长大的小伙子,他被老家直射的阳光晒得没地方躲了,看见家里院子里有口水井,他想打点水降降温,于是光着膀子把一桶水从头到浇下去,后来他说,那桶水让他凉爽了一个夏天。看到女儿带同事回家,老妈妈宰了一只下蛋的母鸡,捞出冬天腌的酸白菜,做了酸白菜炒鸡肉,大铁锅闷米饭。老妈淘米洗菜做饭,我给老妈打下手坐在土灶台前烧火,柴火是秋天晾干的玉米杆。灶台上有两只锅,一只大铁锅煮米饭,一只小铁锅炒菜,老妈指挥我一会大火一会小火,不一会儿,米饭和鸡肉的香味窜出来飞出了厨房,司机经受不住香味的诱惑说,这个香味窜进了骨子里,馋的人心里痒痒。那天,他吃得太多,肚子饱的走不成路,一直直挺挺地躺在炕上消化。这是粮食的味道和做派。足够月份的沉淀,足够的日光照射,足够的风霜雨雪的捶打,这是我家乡的粮食,足够的草香,足味的粮香。
我的父母老去了,我的哥哥姐姐妹妹都在这块土地上,长大,勤恳劳作,在土地上老去,即便到了来的干不动农活了,我的二哥还是不想放弃种田。他这一辈子一个大字不识,他的吃喝都是田地里刨出来的,尽管勤苦一年挣到的钱不如我一个月挣得多,可是,挡不住他热爱这些土地,只有在这些土地上,他才是种田的把式,他才是有用的人,智慧的人,自信的人。我的二哥,我的二姐,我的老妹妹,他们把汗水一滴一滴洒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脸上带着田地的气色,黑廋,干巴,有劲,执拗。他们老在土地上,老在一个时代中,他们用自己的对土地的执拗,诠释着热爱土地的含义。
这块土地每年每个节气都清晰而准确,坚决而自信,每看一次都加剧我的信念,他每一次都大于我当时的年纪,仿佛他已经是几辈子的老人家。
每年麦子稻子熟了,二哥二姐都要自己用镰刀收割,不舍得花钱雇收割机,他们怕花钱,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力气用不完,苦熬哭巴用自己的力气省钱。即便是把钱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花,他要存起来,攒上,父母那一代老辈子人都这样过日子。因为田地里刨钱是需要一点一点积攒,从来也不是成堆堆积的,他们懂得过日子需要细水长流才是长久地道理。每次想起来我的二哥二姐和老妹妹在田地里苦巴苦熬,心里就会揪住难受,有时,看到他们在田地劳作又感到欣慰踏实,只是他们的收入实在是太少了,流的汗太多,受的苦太多,得到的收入有这样少。
在过滤原乡的时候,始终把记忆偏着怀念的地头,那里是童年成长的土壤,那里有父母亲情,那里的白纸上画着童年,没有杂音也没有杂色一切都是单一的画面,人的一生的色彩,童年是人生色彩的原始供应商。后来,人生的色彩几乎都是童年颜料,有的人色彩明亮有的人色彩灰暗有的人色彩黑白不分,那是长大以后眼里揉进来太多的世相的缘故。
一个人活的人一样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魂。就像粮食有了粮食味道故乡才有了魂魄。
佛祖说,今年冬天,你要把故乡的粮食播撒在心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