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样子
(2018-11-09 15:53:01)
标签:
偲力文学北塔湖艺术远方 |
诗是诗人献给上帝的童真。
你最好的样子就是现在。
在北塔湖湖边,看大自然一年24个节气变幻,是一件造次的事。每次都有要堪破大自然秘密玄机的危险。可是还是忍不住探秘。每个节气要来的时候,就觉得大自然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点名。二十四个节气,每一个都像一个人的名字,喊到了,那个人就会以自己不同于他人的个性展现出自己独特的一面。每个节气在被点到名的那一天都有和平日不一样的气质,气场,那一天它们的样子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样子。
六年前,偲力从美国跨海越洋来小城银川看我,那年的十月二十六日应该是深秋了。她提前一个月告诉我要来的日期,那时好像对秋天还没有具体的概念。时间一天天临近,树上的叶子和地里的植物花草日渐枯萎,有了水落石出的窘迫,我不想让一位生于南国长在美国的朋友,看到我居住的城市像个毛发枯黄的穷孩子。我知道她不会嫌弃我的城市,可我那时很是虚荣,虚妄,天天早上起床就看着窗外的还有多少树叶挂在树上,天天在心里祈祷,树叶千万不要掉光了,树上没了树叶实在是太荒芜了。可是,树叶还是每天按照季节的步骤没有章法的落着。心里还是默默地怨着那些随风飘落的树叶没有为我坚持。她来了,大树们顶着几片叶子晃悠,即便是讲规矩有骨气按照我的意愿留在树上的叶子,看上去就像是脾气古怪的不合群的人,看上去像是天不管地不收的野孩子。她从小在大学校园长大,之后从中国的校园再走到美国的校园,对于在南国长大的孩子,西部对她是个诱惑吸引。
与偲力一起走到北塔湖畔时候,风是嗖嗖的凉,湖里的水想情窦初开的少男蠢蠢欲动,它们想结冰呢,那是早恋。而树上已经几乎没有了树叶,地上的花草像是入了洞房的新娘新郎。原来担心的荒芜没了,西部就该是这个样子,荒芜之美甚于装模作样的担忧。没有了荒芜的担忧,心轻松以后再看湖中的水,水边的芦苇,芦苇中的鸟,一切都是秋天该有的模样。立秋之后由于少雨岸边的浅滩多了,芦苇的根原先没在水里的时候看上像是守纪律的军人,一个个仪表不凡的挺立着,偶尔随着小风摆动也是军姿勃发,现在水浅了,露出了芦苇盘根交错的根部,像是卧底的关系户,伺机与芦苇顶部站立的小鸟做一笔交易。
这座湖东北两边被树林包围着,秋天,湖边风沙是最多,冬天湖上雪花是最多,无论落下几多风沙,几粒雪花都最先被高于湖面的树木拦下,其次是草叶花卉。海宝塔的倒影矗立在湖水里,塔很高,影子很长,当它高到谁也看不清远方的时候,灰尘都不见了影踪,有些风沙或许就是落在了季节里,被我们忽视。每逢太阳落山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摄影爱好者扛着长枪短炮在湖边找角度,那时,余晖在湖面燃烧,红彤彤的太阳在水里一荡一荡,像是凤凰还巢时的柴米夫妻,不远处有一座仿制的断桥,夕阳照射下的海宝塔尖顶,像是正襟危坐的官员穿着官服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庄严还有些散淡的懈怠。透过照相机的镜头看上去,湖面,桥孔,海宝塔,像是浓妆艳抹的贵妇出席盛大的活动一样。
一直喜欢着这个小小的湖泊,是有理由的。北塔湖边的晚景像宋词,不堵,不遮,偶尔拍拍断桥上的栏杆,会有几只水鸟给写词的宋人通风报信。而北塔湖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则又像极了宋徽宗时代的词牌,太阳是单纯的,云彩还没染上风月,空气平和甚至于平庸。想来一个朝代有一个平庸的政治家杰出的艺术家不仅是江河湖泊的福气,更是湖边看日月者的幸运,日头升至头顶的时候,空气就逼仄了。那时,水面上的鸟儿就会一次次潜入水底,再一次次从水底窜出来抖抖身上的水珠,继续上一次的游戏,惟一变化的是在水下距离的长短。这里对一切长着羽毛飞在天上的都叫鸟儿,包括潜水的野鸭子。春天潜水的野鸭子活到了秋天就成了芦苇的邻居,而秋天却总被忘记,总被落叶压制变成相思树。秋天被落叶一次次强调都没记住,因为一个人记住了那些纷纷的落叶。这个叫偲力的人,她像极了我要描述的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立秋。那是划分季节的一个节气,就像她本人,一类人中的个体,是一树的落叶但又不同于某一片,是草木青色转为成熟而又未熟透的八月,过了喷火季节舒服即将开始疏朗的秋天,一切都不显山露水但又暗含饱满的风情。
秋天了,天地确实旷达了,清晨,一行行燕子排着队从这里飞向南方,路过北塔湖时偶尔有几只燕子在这里停留下来,也许它们在等后面掉队的姐妹亲人,或许他们打算冬天留在北方。留下来的燕子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知道飞走的燕子明年一定会回来。燕子的童年,南方和北方都是故乡。秋风有些内媚,像偲力着装风格,她是黑白灰一族,任何服装在她面前,都显拙朴。立秋外表更有些才华,偲力就是站在立秋后面的那个人。没有浊气,也不混沌。黑白灰在艺术家眼里,就是天上雨水地上的恩宠。每年秋天都要在北塔湖边看燕子南飞,每年春天也在那里看北归的燕子路过北塔湖,人一旦心里有了承诺,眼里就有了风景,有了期盼,有了等待。春秋之间隔着一个夏天,那是一个春秋鼎盛的大爱,秋春更加漫长,虽然是一个季节冬天,可是那个漫长仿佛是一辈子的事情,有时想想如果真是一辈子的话,就像是湖中一根芦苇的一生,从芦花开始一节一片芦叶向着芦苇根部退去,一直到了水面上,就是童年,我们的童年一直就在水面上飘着,像一艘小帆驮着童年的小帆,远远近近地伴着季节走过春夏秋冬。
很多时候觉得,童年才是一个人最终的衣衫。后来身上的负载只是可有可无的饰品而已。可是,一个人一生往往总是把可有可无的饰品当成了终身所依,而与珍贵的最终的衣衫匆匆告别,最珍贵的往往活在回忆里。
听偲力讲自己的童年故事,她也听我讲我的童年故事。我们是在两个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因为不一样所以有了彼此的吸引,有了窥知另一个世界的童年时期的兴趣,在这样的窥知中仿佛拥有了两个童年。偲力的童年是与书本一起度过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只顾着自己的教学,她的童年丰富而孤独。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要进过一个热闹的小集市,那里有个修鞋的师傅总是低摆弄手中要修补的鞋子,大凡具有民间性质和爱好的东西都对她有吸引力。她每天放学经过那里时都蹲在修鞋师傅那里直勾勾盯着看,一看就看到天黑,偲力说,很多时候她都想伸手摸摸些沾满泥土的东西,觉得很稀奇,真实,那些东西是她的世界里被大人禁止触摸的。偲力后来出国到美国读艺术类学校,父母有些失落感,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与他们相同的路,学院里长大的孩子仿佛除了喜欢书本还喜欢很多。
立秋之后,湖里的水渐渐少了,水中的鸟儿躲了起来,很少再看到鸟儿在那些有着白色羽毛红嘴唇的水鸟们在水里捕鱼了。秋天像是在佛门徘徊许久才皈依的人,那些高于土地的贪念一天天单瘦了,每一株植物都是曾经的一桩心事,随着天气渐冷,夏日红红绿绿的枝叶一天天少了,恢复自然本来面目。西部的冬天就随着雪花落地了,那瞬间,尘世就变成了宣纸上的水墨画,天上云彩活到了人间。
立秋,像是天水,是云彩派遣来到人间滋润万物的,千万别小看立秋身后的那个人。
最好的样子就是现在。
说是爱秋天,是因为小时候太穷,只有秋天地里粮食才会有收成,才能吃上饱肚子。很多时候说爱的时候,不是爱某个季节某个人某件具体的事情,而是爱心里的某种欠缺,爱着精神里的某种饥饿。该是我们的太祖爷爷的太祖爷爷的时候吧,据说银川有七十二湖泊连在一起,湖上有島,湖内芦苇丛生,湖中的红鲤鱼一跃翻过小岛乘机看看岛上的海宝塔,那时,人们约三五亲朋好友去塔上烧香磕头的时候都要划船。尤其每年阴历四月初四,人们乘舟向北,过湖泊,撩水波,途中优哉游哉观桃花盛开,看芦苇如何少年白头,在赶往寺院参加一年一度的庙会的路途上享受春天。有些地头出名几乎和一个人出名有类似之处,来历与背景似乎尤为重要,北塔湖有今天的盛名借助的当然是海宝塔立于左右照拂的缘故,在中国传说多了,盛名阔气了,有些寺院天上云彩人间枝叶就多了仙气,甚至连雨水雾气雪花都变成了灵丹妙药而加以追捧。
这世上总有一颗心能装得下荒芜二字,翻阅书本结束荒芜的历史,有人说我像是桃花暴发户。
有句话在某个朝代是正确的。这就足够了。
就像有一天我觉得自己是霜降。
每次霜降之后,世间万物如同从土里长出来一样,有了物质本来的样子,如同苍天赐予万物一盆最干净的清水,天上地下所有的一切都冲洗了一遍,少了妆容,多了朴素,有着婴儿的纯真。有了最干净的面目祭祀天地的机会,场所,季节。立秋了,西部的小植物们小动物们收拾行囊走上归家的路途。
偲力是书本里生出来的孩子,和书亲近。我是土里生出来的孩子,和泥土亲近。这么多年从网络到现实,与偲力是书本和泥土混合的过程。我的门前有一座湖,她工作的二十层高的大楼不远处也有一座湖,我几乎每天都在她拍摄的图片上知晓那里的天气气候变化。我和她就这样在各自的湖畔记录着生活,晴天,阴天,早晨,晚上,下雨,刮风,天气与人的心情重合交叉并轨,在一个也无风雨也无霜的秋天,各自带上自己湖气交换着一样的快乐。前天,偲力说她拍摄的湖面照片编辑成书,隔着遥远的时空我依然也能感知她对她对大自然那份简单明了的热爱。
渊在湖泊就是广大而不是深厚,诗是诗人献给上帝的童真而非情爱。我故乡银川北塔湖已经是秋天了,那些来湖畔找我的朋友们,看到的是北方的秋天,看到的是澎湃的落叶。
我说我爱秋天,实际不是爱某一片落叶,某一个树林,某一粒粮食,某一个草的根茎,而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