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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博客,是一片文字的原始森林。
阅读者,象孤独的猎手,不知要游荡多长时间,才能拨开荒蛮与烟瘴,见到一只天边飞动的苍鹰。
不觉,一惊,读张廷珍已有两年。
从第一眼起,不用第二眼,就已感到这个人的文字,不可错过。
该如何来复原第一眼读到这文字时最本真的感受?
大约是紧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口气,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好,好,终于在博客世界里读到了一直想要的那种文字,如果一定要给这文字取个名字,我想叫它:不化妆。
《诗经》里,最美的美人不是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的那一个,而是蓬头粗服不掩国色的那一个,敢天然去雕饰的,才是天人。
看过种种文字和内心的易容术,读到张廷珍的人与字,素面朝天地从风沙的西北而来,想起王维那句:大漠孤烟直。
读她时,越读越有恍惚的清晰,感到她的名字里最后一个字,可以同音,意象相符,叫做:真。
一个人真不真,在文字里,也许藏得住一时,但一定藏不住一直。
真性情,大约是人之为人,文之为文第一要紧的事儿,其它诸事如才华灵气功底之类,都还可以有上下三分浮动的余地,唯真性情,若无,此人可以不交,此文可以不读。
真性情的文字,出自真性情的内心。这样的内心在写作时,有一个本质特征,下笔时先问心,我所写的字,是不是最大程度地忠实了自己的内心?的确,这世界已经有如一座蒙面之城,越来越多的人带着面具象参加化妆舞会一样来相聚,虚假着美丽。在文字世界,想读到一个真实的人,读到一颗真实的心,尤其是读到一个不取悦于世人的女人的内心,真的太难。
在张廷珍的文字里,我读到了真性情。
从她的文章里,还从她作为阅读者给他人的评论里,所有的文字都是一贯的,从来没有两个样子,都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一万字如此,一千字如此,一百字如此,几个字也如此。
文字里的真性情是什么?是有一说一,不涂抹,不粉饰,不装完人,贤人,哲人,淑女,美人,不盯着社会的标准来写字,不参照男人的喜好写字,也不对着自己的镜子写字,最简的来说,真性情就是《红楼梦》里林黛玉的那一句:“我为我的心。”
因为真,她对《水浒传》态度敢于那么激烈,洋洋洒洒的四大名著之一,没有一个可以看到女性光芒的女人,而看似有着革命精神的英雄好汉,到头来也不过另一个依座次分王权的群氓。她真敢写。
因为真,她对男性当中所谓政治家、成功人士、艺术家、思想家万人光环之后被遮蔽得密实的人性残缺来了个黑镜头似的写真,朱熹,钱谦益,胡雪岩,鲁迅,梅兰芳,傅雷……
其实读者用不着那么吃惊,即使一个伟大的人也只是一个人,那些幽暗,倒可以让世人更加平视伟人。她真敢写。
因为真,她对一些个性张扬的女性尽情地赞美,把她们当作女人的骄傲和希望,让人看到,女人可以象一朵自在的野花,活一回,杜拉斯,泰勒,弗里达,就是这样的野花,这些女人身上的自由精神甚至让她们可以不附属于某一个男人,这样的颂歌,她真敢写。
我并不认为张廷珍是一个所谓的女性主义者,虽然从内容上看到了某些对主流男权社会的语言颠覆,就象她采用的头像,《飘》里的赫思嘉和白瑞德,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深深对视,有两种性别,并且其中有深深的爱恋,这是一个完整而健全的人的内心世界,我喜欢。
甚而,张廷珍的情感总体偏于是古典。读到她对《简
文字,是语言的艺术。语言,说到底是所有文学作品最根本的原材料,写字的每一个人都绕不过去。哲学家海德格尔说了句更加超拔的话: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这就把世上所有能开口说话的人类全都给罩进去了,语言是文明的宿命,无人幸免。
所以,所以,无论谁?一遍一遍地说,自己只愿活在沉默中,可当他一开口,他就打破了沉默,动用了语言,这是一个悖论。就象庄子一再说:无为,他同时又洋洋洒洒写下三十三篇文章纵横了人间。文字,是无为的庄子梦里飞出来的那只蝴蝶吧。
人间的快意恩仇,诉诸笔端,拜托的只有:语言。
读张廷珍,最初时,就是哎呀一声,感到自己读到了好的语言。
她的博客,看出两个标签,一个是写诗的人,一个是写野史的人。
她的阅读者中,可能很大一部分跟中国人从皇帝到百姓都喜欢读史有关,皇帝喜欢读正史,想从胜利者的光环读到怎样把江山坐稳,百姓喜欢读野史,想从历史的烟灰中扒出一些可以翻动寻常人家好奇心的东西,或情史,或斗争史,不要长成《二十四史》的样子,要的就是掺合了民间笑泪的那种味道。
与野史相较,作为文字热爱者,我个人更关注一个诗人的写作。
诗,作为一种文体的存在,它的精粹,是各种文类中的珠穆朗玛峰。不管现在诗歌在中国当代是如何的江河日下,惨淡到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还多,诗歌和诗人的命运常常象《二泉映月》泛着辛酸的寂寞。可是,可是,诗终究会比历史活得更久,时代过去了,圣贤过去了,天子过去了,旧诗还可以倾上一杯今晚的月光。
张廷珍的野史,读来不一样,因为她是诗人。
如果,野史里只有上天下地承传启合的命运宕荡,再是精彩,让人象夸父追日一样碾着阅读,但一旦知道了情节的后续与结果,就很容易刺破一路膨胀的激情,一下子疲软下来,读到了,也就结束了,收拾各样的情绪,然后转身。
她的野史,有些成了茶,让人一道一道又一道地去续,余味云绕,常想起她写钱谦益与柳如是投河的文字,写朱熹与名妓严蕊打官司的文字,写孟小冬与梅兰花与杜月笙的情转回合,那样冷洌着,又戏谑着,该讽刺的讽刺,一点也不手软,该体恤的体恤,让人眼泪都要呛出来。
史学家会点穴,哲学家会点穴,可只有观点鲜明的诗人为一段历史点穴才可以用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字,让山花开得灿烂彻底,让枯木直接化成灰去。
人与字,也是万物的一种,也有属于个人的色彩与温度。
在张廷珍的文字当中,我读两种颜色,两种温度:红与白。
红是辣椒红。
白是雪花白。
红,永是世间最夺人的一种颜色,鲜明又浓烈,几乎可以在一时间以天狗吞月之势,刺瞎别的颜色。
最初,读到张廷珍的文字,那一片红,而不是一抹红,真是读得人眼前晕眩,进入那种红,其它的颜色仿佛瞬间消失了。这种红,显然不是中原腹地的正红,也不是江南梅雨漏着的玫红,而是从直接塞北的沙漠草原夹着壮观的风沙漫过来的,是晨晓喷薄而出的红,是黄昏残阳如血的红,是黑夜肆无忌惮的红。
若用一种食物来作比喻,最似我故乡的辣椒红,逼得眼泪直流,还要哆嗦着舌头,为这快意呼一声,好,过瘾!
在她很多篇文字当中,我都分明地看见这种明晃晃的红,那是烈性的、真实的、不掩的味道,让人性开花的味道。如果,阅读者读过太多在观念的框架里模糊着真实的自己,又看上去绝对真理十分善良十二万美丽的文章,一读到她,就会象看到《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小孩走出来,呵,终于,有个女人对历史,对男人,对女人,说出一些个真话了,哪些古往今来的人与事是穿了衣服,哪些是没穿衣服。
这红,往简单里说,是去了一切章法结构语句不把文章当文章的那种红,就是用最高的温度,不怕用力地说些内心的真话。
世上,如果有一种颜色可以代表悲怆,那只能是,白,无尽茫茫的白。
张廷珍的文字和内心,都有一种情感的底色,白,雪花白。
世上,可以用来形容悲的词很多,象深深浅浅的灰,忧郁,忧伤,伤感,悲凉,悲伤,悲戚,悲惨,可当读到一种文字里有悲到尽头几乎在语言的边界的旨意之外的悲,该叫悲伧,柴科夫斯基有一个交响曲,就叫:悲怆。
悲到不能悲时,只能叫悲怆。
在张廷珍写情感的文字里,当她不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她把她自己安放进去时,就有一种怎么也消不掉的悲怆浸在了那些一个一个的黑色方块字上,是看不见的雪花白,象头顶那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白月光。
她的内心永远是一大片的雪花白,藏在地面上那一大片的辣椒红,之下。
读她那么多文字,最令我难以释怀的,是这片悲怆的雪花白。
是啊,都说人间是四月天最美好,花,蜂蜜,郊游,饮茶,邀酒,这一时间,在春愁的轻吟中销魂,人是可以醉生梦死的,就象爱到最爱时侯的那种甜,是可以抵上半世荒凉的。
就象,死在生的对面,悲在欢的旁边,悲怆,无论作为一种情感,还是作为一种生命的体验,一种哲学的觉悟,它永远是人内心丢不掉的影子。
所有,爱的蜂巢背后,都潜伏着悲怆。
张廷珍文字中的辣椒红,成为最鲜亮的雾障,晃瞎人眼睛之后,闭着眼睛想,她满纸都是悲怆,那是她一提笔一去爱就落就而成的:悲怆。象人间的白发,会在所有的黑夜中到来,不绝生长。
这篇阅读笔记,有意绕开了引读原典的作法,深知,如果引,那将是一袭泛滥成灾的洪水,就远远的一眼全景吧。
最后一句,刚读到张廷珍不在文章的一句话,象内心的独白,她说自己写的还不是出自内心,想写的还没写出来。
这状态,无论是生命状态,还是写作状态,都让人寂然欢喜。事实上,她当然写出了自己的内心,但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也许是很大的一部分,还在路上。就象月亮,弦月,缺着,向着盈去;满月,完整,也就结束。
花未全开月未圆,正是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