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妮儿(二)
(2009-09-04 06:4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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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娘的面,改妮儿打碎了一个碗。她低着头偷偷地瞟娘一眼,盼着娘生气。
娘不声不响拾起烂碗远远地扔了。
改妮儿忍不住问:“娘,您咋不生气呢?”
“打就打了,有啥气可生的?旧的不去新的还不来呢!娘总不能放着闺女不亲,和个破碗亲吧?到老了俺还指望让碗孝顺俺?给俺掖掖被角?送口热汤热水?……”
改妮儿没辙了。她疼娘,愿意帮娘多干活。可自己毕竟打了一个碗呀!要二斤小麦才能换一个呢!改妮儿就拿着娘的手让娘打,娘不打。改妮儿央求娘轻轻碰一下自己也算打了。
娘说:“半下也不碰,打了碗就把俺妮儿吓着了,俺还没找它算账呢!吓着俺妮儿叫它试试?!”
“那----,要不把俺送学堂里让先生狠狠地‘周理’俺一顿吧?”
娘看住改妮儿说:“娘舍不得,俺妮儿乖的很呢。”
有天改妮儿拾柴路过学堂,凑跟前儿想看看里边是咋样“周理”小孩的,心痒痒,又怕夜里做恶梦,不敢靠前。给自己撑了八百回胆,颤惊惊地拣处矮墙豁口,把柴禾框踩脚底下,露出半张小脸。
这么一看,改妮儿半天也没下来。
这天,草棒大的柴禾也没拾着一根。吃饭的时候,改妮儿端着碗蹭到娘跟前儿,笑咪咪着说:“娘,让俺去学堂吧。”
娘虎着脸用老话吓她,改妮儿干脆把看到情景的都告诉娘了。
娘一下变了脸:“日子苦得黄莲汤一样,你个丫头家,上哪门子学?”
改妮儿想说:“俺想认字,娘……”可她的上下牙仿佛粘在一起似的,硬是张不开个嘴,眼泪倒是秃噜了一大串儿。
小弟从改妮儿身边走过时,没留神碰了一下她的辫子。改妮儿气不过,一碗饭扣到他身上。改妮儿闹了起来,哭了又哭的,硬说小弟打她了,拽她头发了,拽得生疼生疼的。
改妮儿的娘明白她的心思,硬下心说:“都别理她,让她凶,看她还反了天了去?”
娘揣菜窝窝时,抓了两把好面贴了两个巴掌心大的白面饼。娘把一个分了四瓣,另一个牙印也没印一个,给了改妮儿,说:“快吃了,别让你弟弟他们看见了分你的。”
改妮儿接了,藏贴身衣裳口袋里。小声把大弟叫到没人处,掰一块白面馍在大弟眼前晃:“想吃不?好面馍。”
大弟眼睛冒贼光:“给俺。”
“让姐跟你上学去,就给你。”
“你认识‘啊’、‘喔’、‘鹅’不?”
“啥样的‘啊喔鹅?’俺不认识,除了咱村的人,俺还认得咱姥姥村上的人。”
大弟弟鼻子都笑歪了,说:“你得从一年级开始上,和小弟上一个班。”
改妮儿把剩下的半块馍给了四弟,四弟说:“你有新本子、新书、新铅笔吗?”
“……”改妮儿愣了,结结巴巴地说,“咋……咋样才能有新本子、新书、新……铅笔?”
“交五毛钱学费,先生就发给。”四弟说。
改妮儿从娘盛钱葫芦里,偷了五毛钱,做贼似的溜出了门。半道赶上四弟,喘着粗气说:“咱娘让俺上学了。”让四弟看那五毛钱真假。“让姐和你上一个班中不?”
好像四弟说不中,便不中似的,讨好地替四弟背书包,牵四弟的左手,过不一会,又换右手。
四弟领姐见了先生。先生发给改妮儿新本子、新书、新铅笔。
课桌是一块长木板,一排学生一块板,两头用砖支着。先生指着墙旮旯里对改妮儿说:“你就坐这儿吧。”
改妮儿把书闻了又闻,摸了又摸,心里那个痒痒,要把人快活死了!喃喃自语着:真好闻,真香,真滑溜!
改妮儿屁股下的砖头还没被暖热,娘就找来了,拽起改妮儿就走。改妮儿的手像个不会水的人掉进了深水里,乱抓乱挠,渴望捞根救命稻草。
娘往外拽,改妮儿往里挣。
改妮儿终于抓住了课桌,死抱住不放,课桌稀哩哗啦地被拽翻了,拽翻了也不撒开。娘来掰她的手,掰开左手,改妮儿挣了右手抓;掰开右手,改妮儿又挣了左手抓。到底拗不过娘,就招鬼似的嚎,嚎得没个人腔了。
娘说:“找遍了全村子都找不见你的影子,敢情儿你跑学堂来了!”
改妮儿大口大口地咽眼泪,呜呜咽咽地说:“俺不走,娘——人家都上学了,您让俺上几天学吧!求您了,娘——就几天!俺不误刷锅洗碗,不误割草拾柴,不误……”
娘说:“上学不当吃不当喝,闺女家要学也得学点有用的,回家俺教你针线活。”硬把露出半个脊梁骨的改妮儿拖回了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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