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捆绑

           　　文/梁迎春

　　2013年的1月14日，清冽的寒风冰冷彻骨，马路上残留着乌黑泥泞的白雪。
　　砰砰地敲门声响起，我习惯性地去开门，多年的从医生涯，已经把我练就得不慌不忙，从容面对，也可以说是麻木。一开门就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背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老太太。这年轻人是我家周围的，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没认出戴着棉帽的老头，还有那位步履蹒跚的老太太。
　　“小梁，我姨夫脑血栓又犯了，刚打完点滴，来你这里针灸。”年轻人气喘吁吁的将这句话说完，我的记忆也随之被唤起，想起了这位倔强的老头，也认出了后面的老太太。年轻人叫长江，开个二手车中介，把他姨夫放到了床上，然后问我多长时间能治完，让我给他打电话来接他姨夫。长江不光嘴会说，腿也勤快，他的生意非常好，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我也特别佩服他，三年前，就是他车接车送的，背着姨夫来治病，我由衷感叹多次，这个外甥真不错，比亲生儿女还亲。
　　三年的时间，已物是人非。三年能让一个人学会走路，也能把一个人放躺下。
　　老头子姓赵，是邻县村子出了名的老倔头。三年前，不幸患上脑血栓，一出院就来我这儿针灸。当初也是不能走，长江背着来的，一个疗程七天，通过三个疗程的针灸治疗，已经能独自行走了。虽然不及正常人走路那么强健，最起码可以自理了。左侧的一半身子有了知觉，紧握的手也能伸开了，胳膊也能端起饭碗吃饭，老太太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劲的说谢谢我。其实这只是我应尽的职责，任何患者来了都一样，我都会尽力去治。
　　老赵头的倔脾气，来自他刚烈的性格，曾任几届村长，深受村民拥护。当初的一个大型化工厂，要占用村里的土地，老赵死活不答应。有的村民还想不开，因为占用土地，村民可以分到钱呀，没想到会影响环保什么的，结果老赵给他们讲理讲不清楚，就骂他们个狗血喷头，终于全村民统一了意见，不同意化工厂入驻他们村。为这个事，赵村长没少挨县里领导的批评，可也是因为这个事，老赵村长的倔脾气更倔，因为拥护老赵的民众呼声很强烈。几年后，大家伙差不多都忘了这件事，老赵也莫名其妙的落选了。从此，老赵变得愈发的沉默，从村里溜达到村口，再从村口溜达回村里，村民与他搭话，他都懒得回应。落选没出两年，老赵就得了脑血栓。
　　伺候老赵这样的患者不容易啊，老太太不知道背后流了多少眼泪。有时候老赵并不配合治疗，给他翻身，让他也使点劲，可他就是不干，嘴里咕噜咕噜的，说些只有老太太才能听懂的话。老赵自己也说，三年前的治疗，他最满意的就是能说话了。在他的内心，或许是真的不想站起来走路了，他厌倦了村里印满无数脚印的那条路。可是老太太不愿意啊，她希望老赵可以和他一起走，拉着老赵走出村外，去看山那边的风景。为此，老太太没少挨老赵的骂，甚至也打过几回。老赵虽然手脚不灵活，再者是自己老婆，不是真的打，但毕竟是打了。可自从老赵的眼里，有了山外的风景以后，他每天都愈发地想出去走走，老太太可以拽着他走十四、五里地。
　　三年前的治疗和康复的效果明显，离不开老赵和他老婆的捆绑，他们可以说是将彼此的手脚绑在了一起，齐心协力驱走了病魔。
　　可三年后的今天呢，老赵突然发作，左侧身体加重，右侧也受了影响。脑血栓在中医里面属于中风的范畴，可由内因和外因引起，我问老赵发病原因，他一直牙关紧闭，不能说话。老太太在旁边说，本来这两年挺好的，不求他干农活，只要在身边能说话就行了，可谁知这次怎么这么严重，竟然不能说话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吃饭，喂他饭需扳开他的嘴，用汤勺压住他的舌头，才能喂下稀饭。我听了好一阵心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在针灸过程中，老赵一直很稳定。我不时地和他聊聊天，我也知道他不会说话，但是他能心领神会，以眨眼睛、笑一下，或者抬起手来表示一下。这样的患者，一定要先稳定其情绪，然后再对症施治。何况老赵三年前，在我这里治过病，最起码他相信我，认为在我这里会产生奇迹，他才回到我这里来治病，否则就凭着他的倔脾气，九头牛也别想把他拉到我这里来。老赵是真的倔，我追问了多次发病原因，他都没有说起。是老太太偷偷把我叫到外屋，告诉我了真实情况，我才知道是什么把老赵再次放躺下。
　　原来是老赵的独子，娇惯长大，前些天因打架被拘留。老赵能不上火吗，儿子快到三十岁了，还没有正性。他恨儿子不争气，他也丢不起这人啊，刚强了一辈子，却倔强不过儿女，急火攻心病倒。他的儿子三年前我见过，长得倒是挺帅气，只是身体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样子。因为背着老赵的是他的外甥长江，而他的儿子却没事一样的走在后面，就来过那么一次，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每次都是长江背着来的，背着走的。家事，我不好说什么，只是劝了老太太几句。但是我可以给老赵一个希望，跟他谈三年前的治病经历，让他能够克服内心的阴影，从而去战胜病魔。
　　在医生的眼里，没有百分百，那些漫天飞舞的医药广告包治包好，都是吹牛皮。我感觉我此时不是在给老赵治病，而是给他一个希望。
　　接下来，我们谈论的话题扯得很远，甚至都回到了他们夫妻青涩的时代。老两口当年，还是老队长给做的媒呢，老赵的倔脾气燃烧成了热情，那个劳动热乎劲儿，就别提了，年年都拿村里最高的工分。老太太当年可是一枝花啊，老赵要对他的老婆好，就是多干活，多挣公分，不让老婆挨饿。老太太还记得，那时老赵经常和她开玩笑，“老婆，你要是去逃荒，记得带上我啊。”说到这儿，突然停顿了，空气似乎瞬间凝固。老太太眼睛一热，哽咽着，“老赵，你现在不能吃饭了，我要是不喂你，你或许就得饿死......。”“老赵，你要是去逃荒，也要记得带上我啊......。”我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泪如雨下。
　　爱情，原来就是这么自私，自私到宁愿陪着爱人去逃荒，自私到将身体捆绑到一起饿死。
　　爱情，原来就是这么的残酷，残酷到牙关紧闭，残酷到四肢麻木，残酷到仅剩两颗心捆绑在一起去煎熬。
　　老太太说了，这次来给老赵治病，不求别的，只要老赵的嘴有疗效就行，留着他好说说话，好一起吃饭。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确定，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希望，我期待奇迹。外面的汽车鸣笛声响了，长江来接他姨夫了，我和老太太赶紧给老赵穿衣服，这个老倔头依然是不配合，不能用手，就用胳臂打了下老太太，然后像个孩子似地笑了笑。看着长江气喘吁吁地背着老赵，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正的捆绑，又何止是爱情、亲情、友情，医患关系不也是紧紧的捆绑在一起吗？
　　今年的雪好大，好冷。心脑血管病患者，要格外注意保暖，加强体能锻炼。祝福你们都能过个愉快的新年，更多的祝福送给像老赵这样的家庭，因为我更期待奇迹，希望奇迹在他家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