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期,余于军营服役。当时通过各种途径,抄到了一些“辛家车的词儿”(小说《班主任》中一个无知青年的话语)。这些千古流传的名作,让人读了大有感触。但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词中的一些词句却让没有受过良好文化教育的青年人大为困惑,看不懂这些词句究竟写的是什么词意。
例如,人们熟知的稼轩词代表作《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髪生。
这首词里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读者能够理解的马跃檀溪的“的卢”,另一个是多数人不知其详的“八百里”。词中写的这个“八百里”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当初百思不得其解。
再如,当时高层的一次会议上,一位军中耆宿念诵了稼轩词中的名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被戏赞为“此人有些文化”。这首词的下阙是: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在七十年代的军营,我们这些天天身穿戎装的士兵,却不知道什么是“兜鍪”,也不清楚谁说的“生子当如孙仲谋”。
因此,尽管我们这些喜爱古代诗词的青年对辛稼轩的词十分喜爱,但是由于稼轩词用典太多,看似信手拈来,似乎毫无理解障碍,却让我们这些因为特殊原因甚至没有接受过正规的中学教育的年轻人感到极为费解。
几年之后,退役了参加首次恢复的高考,考上的就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按说再读稼轩词应该不难了,但是读起来还是相当费力。
举个例子,《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
千里渥窪種,名動帝王家。金鑾當日奏草,落筆萬龍蛇。帶得無邊春下,等待江山都老,教看鬢方鴉。莫管錢流地,且擬醉黃花。
喚雙成,歌弄玉,舞綠華。一觴為飲千歲,江海吸流霞。聞道清都帝所,要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回首日邊去,雲裏認飛車。
试想一下,在七十年代的末期,能有多少人知道“千里渥洼种”的“渥洼”指的是什么。而下阙的用典更是频频,没有一定的古代文史知识,真的很难读懂其写的词意。
几十年过去了,稼轩词全都读过,很多还是反复诵读。但是,对稼轩词中的用典,依然视为难点。
据统计,稼轩词中的用典,合起来达到1500多处。
于是便想到,如果有学者编撰《稼轩词典故辞典》,将这1500多处典故无一遗漏地详加注释,该是善莫大焉。对于喜爱稼轩词的读者,会有很大的帮助。
例如,前面提到的“八百里”典故:
《世说新语·汰侈》:“王君夫(恺)有牛,名八百里驳,常莹其蹄角。王武子(济)语君夫:‘我射不如卿,今指赌卿牛,以千万对之。’君夫既恃手快,且谓骏物无有杀理,便相然可,令武子先射。武子一起便破的,却据胡床,叱左右:‘速探牛心来!’须臾炙至,一脔便去。”
韩愈《元和圣德诗》:“万牛脔炙,万瓮行酒。”
苏轼《约公择饮是日大风》诗:“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
读者看了这样的注解,自然就能理解“八百里”典故的出处与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