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许多作品,本来是民间诗人创作的反映平民家庭生活的诗歌。但是,后来因为《诗经》被奉为了经典,于是后代的文人学者为了将《诗经》供于经典的神坛,不惜曲解一些作品的原意,生拉硬扯地把这些作品解释成为上层统治阶级宣扬道德伦理的诗作,似乎这些诗作承担着宣扬教化的意义与作用。也是因为如此,后代的读者在读《诗经》的作品时,往往先入为主地受到历代文人注解的影响,而不能读懂作品的原意。
《齐风·鸡鸣》就是这样的一首诗歌。
在古代文人的眼中,《鸡鸣》这首诗写得可谓大有深意,表达了古代贤淑的嫔妃或者贵族夫人对贪恋床笫之欢的君王或者贵族官员的温情劝喻。在朝廷的早朝即将开始的时候,君王或者贵族还是睡意朦胧地沉醉在温柔乡中,此时深明大义的嫔妃或者贵族夫人就赶紧催促不已,千万不能误了早朝,而让众人嘲笑低看。
其实,《鸡鸣》这首诗歌是可以与《女曰鸡鸣》那首诗歌对比参看的。这两首诗歌都描写了东方欲晓的时候,女子听到了报晓的鸡鸣,而催促男子起床出去做事的。而且,这两首诗歌都以男女之间的对话,表现了诗歌的内容。只是在对话的过程中,到底是男子与女子中的哪个人说了哪句话,历代的注解者分歧颇大。
齐风·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仔细对比这两首描写鸡鸣的诗歌,可以看出许多共同的地方,也为解读这两首诗歌的内容与原意提供了线索。
《鸡鸣》这首诗歌如果不受历代文人注解先入为主的误导,单纯从诗歌的内容和风格来看,不是什么皇家贵族男女之间的对话,而是普通的平民家庭夫妇之间的对话。
一、《鸡鸣》的用韵情况,是在每段偶数句的句末押韵。
《鸡鸣》可以分为三个段落。
第一段的押韵,用了上古诗韵中耕部的韵字“盈”和“声”。“鸣”字也是耕部的韵字,但是从全诗的押韵来看,主要是在每个段落偶数句的句末押韵。
第二段的押韵,用了上古诗韵中阳部的韵字“昌”和“光”。这一段里奇数句的末尾用了两个“明”字,而这两个“明”字不必看成是押韵。同样的道理,第一段里两个奇数句的末尾都用了“鸣”字,而这两个“鸣”字也不必看成是押韵的。
第三段的押韵,用了上古诗韵中蒸部的韵字“梦”和“憎”,“薨”字在此也可不必看成是押韵的韵字。
二、《鸡鸣》的白话文试译
(女)公鸡打鸣了,去赶早上集市的人很多了。
(男)那哪是公鸡打鸣啊?那是苍蝇飞的嗡嗡声。
(女)东边的天都亮了,早集一定很热闹了。
(男)那可不是东方的曙光,而是月亮的光亮。
(女)你说鸡叫是苍蝇飞来飞去的嗡嗡声响,我又何尝不想跟你再睡一会儿。可是你真的要起来去赶早集了,要不就会因为我的原因被人笑话了。
三、《鸡鸣》中人物的身份
从《鸡鸣》的内容和风格看,两个诗歌中对话的男女是平民家庭的夫妻,或许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
这对夫妻感情甚笃,以致丈夫故意对催促自己起床的妻子说笑话,把鸡的打鸣故意说成是苍蝇的嗡嗡声,而把东方的曙光说成是月亮的月光。
从诗中的情景描写看,似乎这对夫妻是普通的农家夫妻。当时有开设早上的乡间集市的风俗,人们到早集上交换或者购买自己需要的物品。于是,妻子听到鸡叫,看到东方破晓的曙光,就催促丈夫起床,到集市上去交换或者购买需要的物品。而丈夫故意赖床不起,还跟妻子插科打诨,由此显示了平民家庭夫妻之间的温情。最后妻子说了实话,也想跟丈夫再睡一会儿,但是如果丈夫不赶紧起床去赶早集,就会被人笑话是娶了新媳妇儿出不了门儿,所以还是让丈夫赶紧起床。
如果这样解读《鸡鸣》,分明是一首写得极为生动的民间诗歌,把普通农家夫妻的深情口吻写得历历在目。这样生动有趣的夫妻对话,岂会出自皇家贵族人物的口中?
《鸡鸣》用的是文人的语言,因此对有些字的解读就有一些分歧。
“朝”与“会”在诗中都出现了,于是历代的解读者就认为这是写的皇家贵族早上上朝了。其实,这里的“朝”字只是代表了“早晨”的意思,而“会”则是指的乡间的早上集市。
应当注意的是,《鸡鸣》的末尾两句是容易误解的诗句。
“会且归矣”,指的是去赶早上的集市。“会”指的是集市。而“归”字在这里不是表达的“归来”的意思,而是指的是“趋向,去往”。人们熟知的成语“殊途同归”,源自上古的《易经》,这里的“归”字表达的就不是“归来”的意思,而是“到达”的意思。“会且归矣”,就是说去往早上的集市。
“无庶予子憎”中的“无庶”,是“庶几”的倒文。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被众人嘲笑”。或许诗中的这对小夫妻新婚不久,因此新媳妇担心丈夫早上不按常规去赶早集,会被乡人笑话是娶了新媳妇就起不来床了。这里的“予”字,不是“江上正愁予”的表示第一人称的“予”,而是表示“与”(导致、带给)的意思。“憎”也不是“憎恶”的意思,而是妻子担心丈夫赖床不起会引起乡人嘲笑和嫌新媳妇不贤惠。“子憎”,是“憎子”的倒装,这是为了诗歌押韵的需要而刻意倒装的。
四、《鸡鸣》中人物对话的形式
在第一段和第二段中,都是妻子说了两句话,而丈夫回应了两句话。
第三段则是妻子对丈夫的劝喻,全都是妻子一个人说的话语。
通过这样的分析,可以看出《鸡鸣》本来是描写乡间平民夫妻生活的生动有趣的民间诗歌,却被后来的一些文人人为地曲解为皇家贵族人物的对话,从而把诗的原意夸大为所谓的女德贤妃深明大义的行为。
今天的读者应该知道,对这首诗歌的解读当中有哪些是历代文人的曲解,从而理解与恢复这首诗歌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