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点亮灵魂的暗角

——读阮直《中国杂文·阮直集》有感

中国杂文真正从文学艺术谱系中分野，在文学艺术谱系中占有一席之地、拥有“名分”是二十世纪初。古老而年轻。由刘成信主编的《中国杂文》（百部）共汇集了历代、现代和当代380位大家力作。以时间为纵线，1915年《新青年》“随想录”诞生前的杂文为历代；1915年至1949年为现代；1949年至今为当代。《中国杂文·阮直集》是当代部分其中之一卷。这个专集，所选文章绝大多数出自各大出版社的年度选本、一些省市区的初高中考试试卷和名报名刊，展卷读来，五十三篇名篇佳作，篇篇脍炙人口，时有击节之叹。

凡是才华横溢的作家，必定也是伟大的思想家。阮直倡导独立思考精神，批判丑陋，从不随风起舞，而是逆风飞扬。一篇篇独特杂文是最好的见证。他把批判、讽刺、自嘲视为天职，心怀良知，发出正义的呐喊。重温阮直各个时期的经典之作，不仅感受到杂文的魅力，发自内心的欢愉，更感受到杂文里的批判性、艺术性和讽刺幽默性的完美统一。

阮直的杂文既具有深刻有力的思想和文化的批判性，又拥有鲜明的个人艺术特色。二者贯穿始终，皆缘于爱是他写杂文的动力。内容广博丰富，涉及到文化、社会、历史、哲学、人性的各个领域。他关注民生，反省自我，针砭时弊，替沉默的大众代言，反映当代社会具有相当的深度和广度。他以知识分子“入世”的参入意识，进行社会批判与文化批判，担当着杂文家的责任，承载着人类的梦想，在中国杂文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在具有穿透力的杂文背后，是他倾注的大量心血、智慧、思索和阅读（阮直家中藏书以吨为计算单位）；在他看似随心所欲的调侃背后，实为一种深思熟虑的斟酌；在他不经意的字里行间，实为恩慈超然的大爱。他是具有崇高使命感的人，做人做文皆是。他犹如一束果敢的阳光，不畏黑暗，敢于穿行其中，特立独行地保持着心中永不泯灭的神性，灵魂殿堂燃烧着生命的熊熊烈火。他的杂文批评含威不露，犀利其中，“软（阮）中带直，柔中见刚；软硬兼施，刚柔相济，文如其人，人胜其文。”（朱铁志语）如，他剖析特权专制的丑陋，警告政府该干的事就是“主持公道，做好服务，当好仲裁员”这些实事，而不是“抢占经济、经营、有利可图的领域”，“用老百姓的血汗钱铸造自己的金牌，那是不能辉煌的。”（《啥都要干还不如啥也不干》）人若缺乏信仰，就没有了罪恶感，没有了亏欠感和内疚心，就会“乱来”，彻底失去了体面尊敬的生活意义。再如，他揭露被骗者的真相与可恨，“骗子之所以层出不穷、茁壮成长，是因为总有人在骗子行骗之前，也有了‘骗子’的心态。”（《被骗者更可恨》），一语道破贪婪的人性。

阮直的杂文具有娴熟的艺术技巧。他擅长运用生动的事例，贴切的比喻，形象的描写，来论述抽象深奥的道理，深入浅出，既通俗易懂，又深入人心。他抨击假恶丑，向往真善美，时常正话反说，在抒情中发出诚挚的呼唤，在感叹中道出真理的真谛。如，他调侃陈述打死我，我也不去美国当市长的理由：“因为，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官不聊生’，可怜的市长竟然‘下贱’到了业余时间还要给人家‘守大门’的地步，这美国市民怎么‘拿豆包不当干粮’了”。（《打死我，我也不去美国当市长》）读者心中有杆秤，中外对比一目了然，体制差异一览无余。他灵活运用哲学辩证法，揭露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言近旨远，发出独特的声音。如，他倡导文化要“自然分娩”，这种方式出生的文化婴孩儿才是健康的。“靠行政手段催促着没有灵魂的人创意文化，只能是模仿；靠重金悬赏的刺激，让没有智慧的人创意文化，只能是再多些平庸。”他强烈呼吁“文化的事儿是靠有文化的人干成的，有文化的人不能批量生产，更不能剖腹产。”（《文化要“自然分娩”》）“自然分娩”，多么形象的艺术，对当前文化产业快速发展不能不说是一场及时雨。再如，他对经典的独特见解和认知，批判大众“阅读经典”的主张和活动。“阅读经典是一个个体生命的灵魂需求，而不是一个集体或团队思想的渴望。”“经典都是天才的大师用灵魂历练的智慧，不是谁的心灵都可以消化的。经典虽然孤独、寂寞，但它却永恒、辉煌。”（《经典是不用大众阅读的》）我认为，只有阅读经典，钟情经典的学者，才会有这样清醒的判断和经典情怀。

阮直的杂文具有强烈的讽刺幽默。他从生活现象里就地取材，通过夸张、比喻、象征等艺术手法讽刺批评人和事。文章里融合了科学、文学、哲学、历史、宗教等多种元素，融会贯通，声东击西，引经据典，借古讽今，无与伦比，增强了文章的幽默讽刺性，亦庄亦谐，好看好玩，深邃深情。阅读一篇杂文，可处处闻香，这是智慧的火花。语言突显形象，每一篇杂文都可绘制成一幅幅精彩漫画。文章中不仅有明喻、暗喻、借喻，还时常带有自嘲自讽。如，他把现实的不公平及强权腐败者的嘴脸展示得一清二楚，批判得体无完肤，这一切的前提皆因人类破译了“基因密码”，失去了基本平等这个人类社会稳定的基础。“一旦让腐败和强权这‘贪污’了‘长寿’的基因密码，这个世界可就再难找到好人了。” （《我怕人类破译了“基因密码”》）一针见血，言简意赅，判断人间是非，憎恨假恶丑。再如，“这帮家伙卷钱怎么会比老夫我卷铺盖卷还方便。”（《外国的腐败分子为何不往咱这跑》）“像我这样的草包就是奋斗到死，也成就不来一个出卖主权与国土的资格。”（《出卖不是自己的东西才最卑鄙》）自嘲是需要智慧的，这是幽默的最高境界。一个具有勇气自嘲的人，必定自信而真诚，是高手中的高手。

铁肩担道义，妙笔著文章。阮直的杂文冷峻批判，鞭挞丑恶，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时而，是咄咄逼人的怒目金刚；时而，是和风细雨的好言规劝；时而，是疾风骤雨的正义呐喊；时而，是引经据典的借古讽今；时而，是在“望、闻、问、切”后开出对症下药的“新妙方”……阮直杂文的批判性、艺术性和讽刺幽默性的和谐之美，浑然天成。

午后的阳光不安分地跃上窗户，斜照在《中国杂文·阮直集》上，驱逐心头阴霾。我一会儿埋头阅读，一会儿异想天开，与其让某些强权腐败者在“文山会海”中穿梭奔忙，不如每天抽出十分钟，在中国杂文里面泡一泡，洗洗澡，照照镜，时刻保持内心的警醒，不迷失，不放纵，比空话假话大话要深刻得多，作用更大。

大约20年前，我还比较年轻没有皱纹时，开始关注阮直，阅读他的杂文佳作。后来得知，他任《北海晚报》副总编，北海文联副主席、《北部湾文学》执行主编、广西散文创作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协会员。被《杂文选刊》评为“中国当代杂文30家”。出版杂文集《美的反弹》、《美的突破》、《美的颠覆》、《思想胚胎》。自1989年起，每年都有多篇杂文被选入各种年度选本和考试试卷。素未谋面，捧读他的杂文，我的眼前总会幻化出两幅肖像：一幅是剑客蒙面侠佐罗。黑布蒙面，一身黑衣，身披黑色斗篷，驾驭一匹黑色的骏马，手持一把正义的利剑，神出鬼没，除暴安良，替天行道；另一幅是儒雅的谦谦君子。知识渊博，待人和善，衣冠得体，风度翩翩，心中装满正义、爱心和公正。君子以行仁行义为己任。黑侠与君子的交替更迭，让我走近了一位立体的、多元的、高产的、成就卓越的作家，他既能疾步挥舞至社会、文化、人性、历史的各个黑暗的角落，用利剑扫除矛盾、化解斗争、维持公正，实现人类在人格、尊严上的完全平等，也能心平气和地坐而论道，温良恭谦，彬彬有礼，仗义执言，妙语连珠。他既“横眉冷对千夫指”疾恶如仇，又不乏“俯首甘为孺子牛”侠骨柔情。

忘记哪位哲人曾说，批判的目的不在于批判本身，而是在于最终的无可批判。批判退位，将是不幸，人类便无文明进步可言。阮直的杂文，犹如一盏盏爱的明灯，点亮灵魂的暗角，让人类在艰难坎坷的前行过程中，光明磊落，充满文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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