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忠与帝弈:张浚的忍辱负重与赵构的权谋之术(1133年-1135年)
(2025-09-26 10:5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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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忠与帝弈:张浚的忍辱负重与赵构的权谋之术(1133年-1135年)
绍兴三年(1133年)二月,南宋川陕防线核心据点饶风关失守,宋廷震动。此前拟定的罢免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的诏命,因“诸军方溃”的危局而“秘不行”,但张浚的处境已岌岌可危。尽管如此,四月,心力交瘁、疾病缠身的张浚为前线抗金大局仍上书,直指王庶、王似、卢法原“威望不足”,力荐刘子羽、吴玠并为判官,未获批准。同月,宋高宗赵构更借‘水旱地震’之天象,纵容侍御史辛炳、殿中常同等人,将弹劾矛头也指向吕颐浩等主战重臣,朝堂之上风声鹤唳。在此政治漩涡中,张浚承制任命其岳父宇文时中权知潼川府,虽显担当,亦难免授人以柄,谤议丛生。面对朝野纷扰,赵构下诏强调“毁誉”需“考实情”,援引孔子“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主张对毁谤更应审慎查证。张浚则进一步进言:若臣子确无才能,则批评者不算毁谤;关键在于“考察实际表现”。此论既为自身辩白,亦暗含对朝廷用人机制的反思。赵构最终以“考其实而已”回应,表面认可务实态度,实则深藏帝王驭臣之道。绍兴四年(1134年),政治倾轧持续,主战派压力倍增。三月,知枢密院事张浚回到临安即被罢职。九月,金军南侵,张浚被紧急起用。张浚以国事为重,再度自福州出山。复职的张浚即视师江上。十二月,张浚克敌。至绍兴五年(1135年)初,赵构升任张浚为右相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这短短三年间的君臣互动——从饶风关失守后的政治风暴、毁谤争议中的务实交锋,到最终复职的微妙平衡——将张浚的“忍辱负重”(蒙冤不辩、引咎自责、危局中仍图事功)与赵构的“权谋之术”(借天象施压、纵容弹劾、以“考实”包装平衡、战时用才与和平抑势的精妙算计)展现得淋漓尽致,成为南宋初期在强敌环伺与内部倾轧夹缝中,忠臣困境与帝王权术交织的君臣博弈与政治生态的深刻缩影。
一、张浚的忍辱负重:忠君报国与政治困境中的坚守
二、宋高宗赵构的权谋之术:平衡术与帝王心术
“降诏榜朝堂”的象征意义:绍兴四年十一月,赵构令学士院降诏为张浚辩诬,并‘出榜朝堂’。此举表面是为张浚昭雪,实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表演:既向朝野宣示皇帝掌控臣子生杀予夺之权,又强调张浚的复用全赖‘圣恩’,从而淡化其自身功绩与威望。
借台谏之口行打压之实:辛炳、常同弹劾张浚“跋扈僭拟、专恣误国”时,赵构“未听”却默许其持续施压,直至张浚“移疾待罪”。这种纵容台谏攻击重臣的手段,既削弱主战派势力,又避免自己承担“罢黜功臣”的骂名。
4. 帝王心术:以“考其实”示公允,实为集权
三、君臣关系的本质:忠臣的困境与帝王的算计
赵构权谋的局限性:其平衡术虽在强敌压境的危急关头暂时维持了南宋政权的存续,却以严重削弱抗金力量为代价。频繁罢黜张浚等主战派、一味纵容议和,最终导致绍兴和议后南宋彻底失去收复中原的战略主动权与最佳时机。*赵构的‘权谋’,本质上是服务于个人权位稳固与偏安苟安的自保之术,全然缺乏经略天下、恢复故土的雄主气魄与战略远见。
张浚的“忍辱负重”,集中体现了儒家士大夫在国难当头时的精神风骨:蒙冤不辩,引咎自责,以退为进,其一切行止皆以抗金复国大业为圭臬*。反观赵构的‘权谋之术’,则是帝王驾驭群臣、尤其是压制功臣以巩固皇权的典型手段:战时用其才,和平抑其势;假借明辨诬谤以示公允,实则操控舆论巩固皇权;惯用‘圣德’包装政治妥协,最终服务于其偏安求和的核心国策。这组充满张力的君臣互动,深刻揭示了南宋初年理想(忠君报国、恢复中原)与现实(皇权至上、苟安自保)之间的剧烈冲突,以及在绝对皇权逻辑下,忠臣报国志向所遭遇的宿命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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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绍兴三年(1133年)二月,饶风关失守,宋廷重新考虑罢张浚川陕宣抚处置使职务之诏命,有载:“因以诸军方溃,因秘不行,复具奏审。”四月,张浚奏王庶、王似、卢法原威望不足,乞命刘子羽、吴玠并为判官,未获批准。期间,宋高宗以水旱地震,纵容侍御史辛炳、殿中常同弹劾吕颐浩等主战重臣。同月,因端明殿学士、知潼川府宇文粹中求去,张浚承制以其此前已任成都府路转运副使的岳父宇文时中任权知潼川府(接替其兄宇文粹中)。同时,宋高宗忌惮张浚变节以及议和需要等原因而诏令在四川前线领导抗金的张浚回朝并罢其川陕宣抚处置使职务。五月,礼部郎中周随亨、驾部员外郎李愿宣押王似、卢法原来至阆州,正式宣布罢张浚川陕宣抚处置使并召张浚回朝,张浚始解使事。知枢密院事张浚及刘子羽、王庶、刘锡、冯康国等离开阆州。这月,宋高宗命签书枢密院事、吏部侍郎韩肖胄为通问使,试工部尚书胡松年为副使,往金国议和。六月初,时张浚母亲计氏在绵竹,张浚西行归省往绵竹。六日,张浚向宋高宗奏捷,且请示俟过家上冢毕再顺水赴往行在。期间,在临安朝廷的宋高宗对大臣说:“赖敌自退两蜀无虞。”吕颐浩回答:“臣深以为忧,今强敌败散,皆陛下圣德所致所有,张浚更取旨(取旨、领旨、得旨)。”宋高宗说:“可速其来,王似、卢法原督使趣赴任(时王似已至司治事,而行在未知)。”宋高宗仍降诏抚存蜀中并兴元、金洋,问民疾苦。王彦特放罪,复往金州控扼。八日,张浚至绵州,又向宋廷上奏,力言王似不可任用。这月,张浚回到绵竹,向宋高宗上书请求归田,未获批准。张浚上书曰:“君臣相与之际,自古所难,惟圣贤之君乃能终始保全使其臣立于无过之地,史册书之,后世歌之此。臣日夜引领东向,区区有求于陛下者也。臣以崎岖孤旅之身,幸蒙擢用,适时艰危,屡经大变。臣荷陛下恩德深隆,不敢以家室宗族为念,勉竭股肱之力,庶几有济。力倡忠义,决图破敌,誓不俱生。而臣志大而才疏,心忠而识暗,举措谬戾,动致怨尤。首罢使权,继膺召命。再念臣五年使事,心力俱疲,疾病交攻,日以衰弱。愿陛下推保全之志,广均逸之仁,俾获真祠,奉事香火。方今大敌败却,将士一心,外敌之势渐衰,中国之威将振。臣之求退,不为无辞,异时傥未死于沟壑,尚求报于天地。执笔见意,涕泪交流。”不难发现面对君臣互信不再,张浚的心情交织着忠诚与自责、疲惫与不甘、委屈与希冀。七月,宋高宗下《赐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知枢密院事张浚赴行在诏》,催促张浚回朝。
绍兴四年(1134)正月辛酉(十一日),知枢密院事张浚至荆南,上书引咎,乞罢政,诏不许。二月,张浚行至严州之新城(今杭州建德梅城),复上疏引咎求罢。二月底,张浚回到临安。三月,检校少保、奉国军节度使、知枢密院事张浚罢,为资政殿大学士、左通奉大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时辛炳、常同论张浚不已,宋高宗未听。二人因录所上四章申浚,掌浚惧,即移疾待罪,且以吕颐浩在相位时书进呈,宋高宗乃释然。辛炳又言:“前此人臣,未有如浚之跋扈僭拟、专恣误国、欺君慢上者,浚兼有众恶,望早赐窜黜。”同亦论奏如辛炳言,故张浚遂罢,未几,张浚以提举洞霄宫、谪福州居住。
二、绍兴四年(1134)九月,金兵和伪齐联军分道大举南下,直扑两淮。十月,左通奉大夫、福州居住张浚为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不许辞免,日下起发。赵鼎言:“浚可当大事,顾今执政无如浚者,陛下若不终弃,必于此时用之。”故有是命。是月,宋高宗次平江。宋廷派处州工曹张扩往福州迎张浚赴行在临安。张扩作有《迎张枢密(张浚)自福州促召赴行在启》:“伏审锋车趣召,适遭国步之艰,衮衣言归,实解君心之渴。陞华秘殿,劝讲崇筵,姑彰眷遇之隆,以示延登之渐。再命而偻,恩却坚辞,一节以趍,人争先覩。威名震疉,远近欢呼。虽主圣臣贤,而后有为,亦天意、人谋不期而会。恭惟某官材兼文武,学际天人。藴大智不虑之明,行真儒无敌之勇。出将入相,夷险一心。尊主庇民,忠良并用。顷冠枢机之任,仍提川陕之师。强敌屡摧,捷音踵至。真祠均逸,漫閲岁时。睿算折冲,未忘筹策。咸推旧德,宜在本朝。况晏安犹先天下之忧,岂仓卒不为苍生而起?唐祚未泯,夕引道于汾阳。蔡功非难,断乃成于裴度。即见介圭之入觐,亟陪宣室之畴咨。遂正钧衡,以安庙社。某滥将使指,夙荷恩私。逖远门墙,屡更岁律。用汝作霖雨,行副具瞻。必我为镆鋣,敢羞自献。”(据张扩撰《东窗集》)。十一月,张浚入见,宋高宗复命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张浚知枢密院事。龙图阁直学士、新除都督府参谋官折彦质为枢密都承旨,星夜兼程前来供职。降充集英殿修撰、知鼎州程昌寓复徽猷阁待制,充都督府参议官。宋高宗以张浚尽忠竭节诏谕中外,辨张浚前诬,诏曰:“张浚爱君爱国,出于诚心。顷属多艰,首唱大义,固有功于王室,仍雅志于中原,谓关中据天下上游,未有舍此而能兴起者,于敌战胜之后,慨然请行。究所施为,无愧人臣之义;论其成败,是亦兵家之常。矧权重一方,爱憎易致,远在千里,疑似难明,则道路怨谤之言,与夫台谏闻风之误,盖无足怪。比复召置之宥密,而观其恐惧怵惕,如不自安,意者尚虑中外或有所未察欤?夫使尽忠竭节之臣,怀明哲保身之戒,朕甚愧焉!可令学士院降诏,出榜朝堂。”张扩祝贺,作有《贺张枢密(张浚)再除知府院启》:“伏审召自远方,行弗遑于俟驾。入承温诏,位复冠于本兵。符九州四海之公言,彰千载一时之荣遇。谋同龟筮,欢浃神人。恭惟某官谟合臯夔,道侔伊吕。藴至大至刚之气,兼允文允武之资。出济时艰,勉从人望。顷尝专将军阃外之寄,身试其劳。力请分天子西面之征,事成则退。属兹强敌,窥我长江。敢凭射鵰之雄,妄有投鞭之议。庙堂致胜,尚渴全筹。将士折冲,仅传小捷。既下亲征之诏,盍图共政之人。方唐宗兴当馈之嗟,宜谢傅为苍生而起。矧乃枢机之地,实参帷幄之谋。而且攻守便宜,久归经畧。蕃汉部曲,旧熟抚循。自应壶浆箪食以迎王师,谁不下马投戈而拜吾父(指郭子仪)。留侯辅汉,功名卒推而不居。裴度平淮,威令亦几于复振。遂端百揆,以正万邦。某伏读除书,欣闻盛举,恨拘官守,阻诣宾闳。云潝而兴,孰识蛟龙之得志。厦成而贺,聊同燕雀之怀恩。”(据张扩撰《东窗集》)。张浚既受命,即日往镇江视师江上。
十二月,伪齐和金军主力再攻淮西,围庐州(今安徽合肥),张浚令岳飞遣军驰援,部将张宪、牛皋率兵2000进援庐州,牛皋、黎庆在城外击败金、齐联兵,敌军战败奔溃,金兵退师。
三、绍兴五年(1135)正月,退敌江北后被召回临安入见宋高宗的张浚奏:"臣顷者出使川狭,横遭诬谤,蒙陛下特降宸翰辩明之,使臣一旦昭雪,死无所畏。上曰:'朕方属卿中原之事,不可輙以曩日诬谤过自畏缩。况毁誉之来,当考其实。齐桓公所以封即墨大夫、烹阿大夫,毁誉不公,自古所患。孔子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况于毁乎?'浚曰:'陛下于毁誉之际,曲留圣意如此,群臣之幸。'上曰:'使其人诚非才,则言者不可谓之毁也。在于考其实而已。'"二月,赵构升任张浚为右相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
张浚这一奏疏要义分析:
1. 蒙冤昭雪,忠贞不渝
张浚首先表明自己出使川陕时遭诬陷,幸得皇帝降旨澄清,故誓言"死无所畏",强调即便曾受谤言,仍愿以死报国。
2. 劝谏君主明辨毁誉
张浚以齐桓公封赏即墨大夫、烹杀阿大夫为例,指出毁誉需考实情,不可偏听偏信。他引用孔子"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赞誉需经实践检验),主张对毁谤更应审慎查证。
3. 君主当以实绩用人
张浚进一步建议皇帝:若臣子确无才能,则批评者不算毁谤;关键在于考察实际表现。此论既为自身辩白,亦暗含对朝廷用人机制的反思。
4. 君臣共勉的政治智慧
宋高宗回应"考其实而已",认可张浚的务实态度。这段对话体现了南宋初期主战派在政治倾轧中坚持"以实绩论是非"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