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讲义(十八)《端午节》(上)
(2017-08-13 07: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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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呐喊端午节方玄绰立场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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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课讲解的这篇文章是《呐喊》正文中的第十篇,也就是《端午节》。可能你会奇怪,为什么不讲《阿Q正传》呢?这是因为《阿Q正传》这篇文章实在是太庞大了,所以我打算了有时间的时候,仔细阅读、研究一下,找到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再来讲解这篇文章。
所以我们今天先讲《端午节》,《端午节》对于鲁迅来讲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文章,代表着鲁迅从《呐喊》到《彷徨》的转变,《呐喊》这篇小说是鲁迅对于国民性的研究描述,我们不一定说它是批判,他可能更多地去寻找到身边的一些典型人物,对他们的特征总结、研究以及描述,但是到了《彷徨》时期,鲁迅的文章除了在解剖他人之外,更主要的是解剖自己,包括他的《在酒楼上》、《幸福的家庭》、《孤独者》和《伤逝》,甚至在《祝福》当中也有一定的自我的解剖。关于这一点只能有机会再说,比如有机会讲到《彷徨》,但是我估计在短期之内——比如在今年或者明年——我应该是不会动这个题目的。
《端午节》这篇文章其实是鲁迅的自叙传,一方面周作人和孙伏园这两位最熟悉鲁迅的人会这么说,另一方面我们从作者的叙述当中,本身也能感受到文章的自传色彩,包括在描绘主人公方玄绰的时候,给他的定位是既当教员又当官僚的人,而这样的人在当时其实并多见,而鲁迅自己正是这种身份。方玄绰最开始出场的时候,就由作者公布了他的人生观:“他最初说的是‘都一样’,后来大约觉得欠稳当了,便改为‘差不多’,一直使用到现在。”“都一样”和“差不多”,听起来好像是一回事,但是实际上有本质的区别。“都一样”,是在糊弄自己,明明不一样嘛,非得当成是一样的,明知道不是而故意当作是;“差不多”,是在糊弄生活,这是一种“人生态度”或者“生活哲学”,不想把日子过得特别明白。但是方玄绰的“差不多”比我们这个解释还要更深一层,他想表达的是“易地则皆然”,也就是我们俗话里说的“屁股决定脑袋”,如果你来当官,你也会按照官的立场,官的潜规则使用自己的权力,你也会坏下去,所以谁上谁下其实差不多。这个意见有没有道理呢?当然是有道理的,过去农民当了皇帝,比如刘邦、黄巢这些人,其实也会对农民压迫,不会代替农民打击既得利益集团,或者把权力让出去;而在近代史上更是如此,黎元洪代替袁世凯、张勋打倒黎元洪、段祺瑞又赶走张勋,人人自命是民主共和的英雄,其实都是社会的独裁者。鲁迅另外有一篇文章叫《现代史》,里面说:“俗话说,‘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其实是许多年间,总是这一套,也总有人看,总有人Huazaa,不过其间必须经过沉寂的几日。”人们动辄就指责某个强权人物,指责某一个团体,但当我们指责这个人或者团体的时候,其实坏掉的不是人或者团体本身,而是他们的地位,而这种地位其实是制度赋予的。
所以方玄绰的分析毫无问题,而且往下分析,就能分析到制度上了。但是方玄绰本身是官僚,所以他不肯去怀疑制度,因为他也不想改变制度。在这个制度里,方玄绰活得很好,要做学问,他有教员的身份,要当官僚,要保证自己的钱财,他又有官僚的地位,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怀疑或改变当前的制度?完全没有必要。直到听到跟他一起做官的同僚奚落教员讨薪的时候,方玄绰才感觉到自己有了一点压力。方玄绰原本以为自己像蝙蝠一样,既是官僚又是教员,现在双方产生矛盾产生冲突,逼着他必须得在两种角色当中选择一个,而他的同僚们显然是把他划分在教员里面,所以他自己也站在教员的立场上,为教员感到不平。但是后来一转念,“这或者因为自己正缺钱,而别的官并不兼做教员的缘故罢,于是也就释然了。”这个时候方玄绰其实已经在两种身份里做出了一个选择,就是选择官僚,认为自己跟官僚属于同一阶层、同一阶级,对教员讨薪持反对至少是不支持的态度。
但官员们在反对教员讨薪的时候,对教员们进行教育或者叫洗脑,这个对方玄绰影响很大。那么这些人说:“教书的要薪水是卑鄙的。”方玄绰是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的,就跟自己的妻子抱怨:“这种东西似乎连人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这一点粗浅事情都不知道……”其实这些人并不是不知道,而是明明知道也要对你进行压迫。其实不管在哪个时代,教员们始终是最容易被剥削的一群人,原因是教员们不能的直接参与到利益的来源当中,比如不能直接参与销售,不能把自己的知识、本事转化成直接的、能够为政府官员重视的一些钱财收入、经济发展或者是政绩的累积,教员们不能制造盈利,只能通过学生来传播知识,做的是形而上的事情。而官员们做的是形而下的工作,重视的是直接的政绩,自然就会对这些做形而上的、没有政绩可言的人鄙视、压迫,一方面他用道德和情怀来为做教员们洗脑,而教员们的饭似乎也是这群人赏赐的,他们并没有想到自己和教员其实是一种合作的关系,教员提供的产品,也就是课程,而他们所做的总是在课程之后的维护、招生、管理工作。分工都不明确,又对教员的工作有天然的鄙视,觉得教员是可以被取代的,自然而然就不把教员是做人,自然就不知道,教员也要吃饭,饭要米做米,要钱买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要让他们知道教员其实是能捍卫自己的权利的,教员是凭借自己在教课之外的本事,能养活自己的,教员必须能够独立他们之外,而不依附于任何的一个人,特别不依附这些做形而下工作的人。所以鲁迅在《华盖集》的《通讯》一篇说,既要存学者的良知,又要有市侩的手段,原因恐怕就在于此。只有用商人的手段才能够真正的独立,才能够不需要依附别人。
但是抱怨归抱怨,对于方玄绰来说,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捍卫自己权利,要为自己讨薪。这样有这个决心,是到了自己“不费一举手之劳的领了钱,酌还些旧债,却还缺一大笔款,这是因为官俸也颇有些拖欠了”的时候。为什么官俸也会拖欠呢?其实像方玄绰这样的官员,包括现实中的鲁迅,鲁迅无非是教育部佥事,科级干部,算是基层的政治工作者,不是统治阶层,而是统治阶层的附庸,一旦需要随时可以被牺牲,也随时可以被剥削。所以到最后,阶层官员们也参与到了这样一个讨薪大会当中,当然也免不了那些报纸上的人对他们讥笑、嘲讽和谩骂,那么这个时候写方玄绰的心情:“方玄绰也毫不为奇,毫不介意,因为他根据了他的‘差不多说’,知道这是新闻记者还未缺少润笔的缘故,万一政府或是阔人停了津贴,他们多半也要开大会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句话其实是有道理的,方玄绰和过去一样,讲的都是换位思考的问题,只不过过去换位思考的立场是官员,而这次换位思考的立场是民众。如果从官员的这个视角出发,则一切的政治、一切的政策、一切的压迫都可以理解,如果从民众的视角,那么一切的大会、一切的反抗,甚至是一切的革命,也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换位思考没有错,但关键是你选择换位在哪一个角度,为谁说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