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尸(中)
(2016-10-14 14:3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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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尸清平山堂话本古本小说改写杂谈 |
分类: 井底的人生(我的微型小说集) |
高氏每天照管门前的酒店,人来人往,人多口杂,渐渐也听说春香与董琛通奸的事,放心不下,便叫洪三去跟春香说:“都是一家人,就搬回家里住吧,省得丈夫回来以后,还要两边安排。”春香见洪三说此事,就说:“既是大娘的意思,我今晚就收拾,早点回家去。”洪三走后,春香便叫董琛商量:“今天大娘要我回家,怕是咱们的事她是知道了?你快些走罢,要有缘分,你我再会。”董琛说道:“娘子,要是我就这样走了,你的通奸之名可就坐实了。若是跟你一道回去,倒显得你正直。反正大娘雇了我一年,家里也没人,留我做一个长工也是好的,免得我每天见不到你十分思念。”说罢,两个搂抱着哭了一回。
春香当夜跟董琛一起打点,次日到家,见了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家住了,家里也有使唤的人,董琛便辞退了罢”春香道:“我也想过,但考虑以后,总觉得这不好,一来是大娘雇了他一年,若这时赶出去怕惹人闲话,说他不爽利;二来反正大娘门前也没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唤,等到丈夫回来,再打发他走不迟。”高氏心想:“反正在我家中,眼皮子底下活着,董琛能有什么动作?让他正常过活,说不定还能免悠悠之口。”便留下了,只他看店、到买酒的人家去收回家里的酒坛,倒也算是得力。
老话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说这长工跟主人家最是亲密,要是时间久了,就逐渐受主人信任,渐渐家中事务便都归他做了。乔俊一去不回,董琛在高氏家做了一年工以后,高氏见他老实,也就不再信之前他跟春香通奸的话,又续了他一年的钱,出入房屋,诸事都委托给他,慢慢的位置反倒在洪三之上。董琛年轻俊俏,又爱说闲话,高氏的女儿乔玉秀年纪已到十八岁,还未出阁,母亲管得又紧,不怎么见过男人,一来二去便和董琛走在了一起,终于同床共枕做下不才的事情来。春香也知道这事,但想到自己和董琛事情若是发了,正好拉着高氏下水,所以也没拘管。
一天吃饭时,玉秀突然恶心,高氏关心女儿,便带女儿到偏房里养着,又命洪三请郎中来看病。郎中将脉伸过来一瞧,说是喜脉。高氏大怒:“我家女儿尚未出阁,哪来的喜脉?”郎中连忙还礼:“不知是家里女儿,不才倒是看错了,请望娘子恕罪。”陪着小心,退出门去。假如这郎中叫嚷起来说断然有孕,高氏或许还不信,但见他如此谦卑,倒像是为自己留了颜面的。高氏便在床头逼问女儿:“老实说罢,和谁勾搭成奸,做下这事来?”玉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董琛哄了。”高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老婆淫荡,教坏了我女儿。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告官,又牵连女儿在里面,若是不声张,又白白吃了哑巴亏,将来丈夫产业保不齐被这蛮子夺了,想来想去,只有杀了这蛮子最是干净。
这时候已临近八月中秋,高氏命董琛多买些鱼肉、果子之类的,好在中秋当天安排家宴。中秋当晚,高氏、春香、玉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董琛在另一边吃。夜至三更,叫董琛,赏了两大碗酒。董琛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知这是高氏藏的烈酒,一碗便倒,何况两杯。昏昏悠悠,倒在自己的房里便睡了。
高氏打发女儿去睡,悄悄对春香说:“你跟这蛮子通奸,我知你年轻水性,不怪你,但你不该教他片奸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你让我怎么交待?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你跟我一道把这蛮子做了,从今之后,你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尽弃前嫌可好?”春香闻言大惊,说自己不敢杀人。被高氏骂道:“都是你这贱人与他通奸,因此坏了我女儿,你还恋着他!你若不肯,我就连你一起结果了。去取绳子来!”春香被骂得没奈何,只得从房里取了麻绳,递与高氏。高氏接了绳,套在董琛脖子上,跟春香每人一边,望董琛脖项下一绞。但春香原本就没多少力气,此时又加上害怕,所以没有绞死董琛,反而董琛受惊酒醒,叫了起来。高氏情急之下,看见灶火前有一把劈柴斧头,望董琛脑门上一斧,脑浆流出,死了。春香吓得坐在地上,高氏心想:“这死尸必须是今夜处理干净才好。”便叫春香叫洪三起来,在董琛身上系了一块石头,沉在新桥河下水底。
第二天玉秀发现不见了董琛,高氏说:“你还好问?还不是我怕他坏了门风?如今打发他去了,你才好嫁人。放心,对外娘只跟人说,董琛这厮无礼,偷了我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董琛拿了娘的钱财,谅他也不敢胡说。”玉秀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情郎被撵,不免心疼,但想想母亲说的未尝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该巧不巧,在武林门外清湖闸边,有个做靴的皮匠,名叫陈文,妻子名程五娘,夫妻两口靠做靴鞋度日。十月初,程五娘骂陈文不上进,陈文赌气,到蒲桥边皮市里买皮,当天便没回来,一连一月,也没消息。在此期间,程五娘当然不免走入城里打听。到皮市里来,问买皮的那些店家,都说道:“你丈夫已经两个多月不曾来城里卖皮了,若不是他借故走了,就是有了不好的事,你不如去报官为要紧。”有人问程五娘:“你丈夫穿什么衣服出来的?”程五娘道:“我丈夫头戴万字头巾,身穿青绢一口巾,月前说来皮市里买皮,至今没有消息!”那人说:“不然你就在这城里走走罢,或许会有消息。”程五娘谢了那人,在城里逢人便问,走了一天也没找到踪迹,回家时走到新桥上,听见河岸上有人喧闹,说道:“有个人死在河里,身上穿领青衣服,被水冲上安了。”程五娘听得说,心里一沉,连忙走到河岸边,分开人众一行时,只见水面上漂浮一个死尸,穿着青衣服,远远看时,真和陈文有些相像。程氏大哭道:“丈夫怎么死在这里了?”
当地有一个无赖,叫名王廷,之前董琛做工的时候跟他认识,后来听说董琛进了乔家,还跟乔家二娘和女儿玉秀勾搭成奸,也是十分羡慕。他从董琛身上一道疤纹,一眼认出这是董琛尸身,打算借此机会敲诈乔家一把。便来到程五娘身边,说道:“小娘子,现在哭不是正经,须买棺材把你丈夫停住了才是。”五娘哭得正悲伤,听到这话,说道:“伯伯说的是!”但一掀口袋,银钱不够,又哭起来。王廷说道:“娘子怕是缺钱罢,我可以借你一次,到家以后你要加倍还我。”五娘心想,原来这人是贪财的,不是无故帮我,便放了心,说道:“多谢伯伯大恩。”王廷便随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团头家,买了棺木,又叫了两个伙计,来河下捞起尸首,盛在棺内,就在河岸边存着,夜晚不便,准备明日让程五娘送回家去。
当天夜里,王廷来到高氏酒店门前,以买酒为名,对高氏说:“你家董琛去哪里了?”高氏道:“那个不长进的贼,偷了我的首饰,如今跑了。”王廷低声道:“好说,今天新河桥内冲起来一具死尸,我跟董琛从小就认识,看见明显,那伤疤、印记,明明就是董琛的尸首,怕是你杀了他,沉在水里罢!”高氏道:“王廷,你别胡说,董琛走可有日子了!就算今天的尸体是董琛的,保不齐是他命不济自己落水,关我什么事?”王廷道:“大娘子,你不要赖!现在有个妇人错认了这具尸体,说是她丈夫,你要依我,就把你家小娘让给我,我当不知道,便等那妇人错认了去;你若白赖不给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吃一场人命官司。”高氏听得,便骂起来:“你这破落户,千刀万剐的贼,不长进的乞丐!见我丈夫不在家,就来敲诈我!”
王廷被骂以后,勃然大怒,第二天没去河边,反而到宁海郡安抚司前叫起屈来。安抚使名叫黄正大,是地方上最高官,也负责审案。听说王廷来告,让左右将王廷叫到厅下,问道:“你有什么屈事?”王廷告道:“小人名叫王廷,钱塘县人,我一个知交好友董琛到乔俊家做工,跟乔俊小妾春香、女儿玉秀都有了奸情。他说与我时,我觉得不好,但也没能阻止,不知怎的,董琛被他家杀了,丢在新桥河里,如今尸体浮上来。小人去找高氏理论,反被她百般辱骂,所以前来叫屈。还望相公明镜昭察!”黄正大听了,让师爷录了王廷口供,带上公文,差两个牌军去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