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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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大兴镇牛洪那倮果村,哈尼老铁匠白噶远家格外热闹,隆隆的机器炒茶声和着妇女们的笑声,我们一进村就听见了。走进老铁匠家的院子,昏黄的灯光下,妇女们一边炒茶晾茶一边与老铁匠的儿子打趣,倒是老铁匠不见踪影,老铁匠打铁的火炉黑乎乎的,凉在哪里,仿佛在说,今天老铁匠没打铁。
老铁匠的儿子迎了出来,他叫白苏华,1974年生人,是老铁匠的小儿子。老铁匠1927年生人,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此之外,老铁匠还收了一个徒弟,名白玉保。白苏华告诉我们,老铁匠病了,卧床数日,刚刚起来,还没吃饭。问老人家得的什么病,白苏华答:胆囊炎。
院子里,妇女们看见我们进来,便开始与陪同我的小伙子罗金亚打趣,说的哈尼话,我听不懂,因为是打趣,罗金亚也就不一一翻译给我听了。我忙着拍照,这样的炒茶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些兴奋,妇女们玩笑话说得热闹,可一发现我的镜头便躲闪开来,面露羞涩,有位比较大方的妇女看见了,冲我说了一句话,大家便集体哄笑起来。受她们的情绪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冲她们傻乎乎地笑。我问罗金亚她们说了啥,罗金亚翻译说,她们建议把地上的茶叶铲一锹给你带回北京泡茶喝,说你今天看见茶叶就这样晾在地上一定不敢喝了。哈尼妇女都很幽默。
老铁匠吃过面条接受我们的访问,可他的脸色始终阴沉沉的。天气虽然不冷,而老人依然守着个红泥小火炉,蜷在火炉边,眼睛透过他的黑框眼镜看我们,有些冷漠,看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等候我们提问。
我们提问,老人拉长脸回答,始终没有笑意。身体的病痛往往会影响情绪。我这样想着,老人的老伴走了进来。老阿妈白普角1931年生人,比老铁匠小四岁,岁月在老阿妈的脸上刻下皱纹。老阿妈的记忆却令我们赞叹。
老阿妈说,老铁匠年青时力大如牛,每天早起打铁,一直坚持到现在,今天是生病了,若不病,他一定会早起打铁,这是他的习惯。一起生活了一辈子,阿妈早已习惯了老铁匠打铁的声音。
老铁匠听了老伴的话依旧气鼓鼓的,他抽了一口水烟忿忿不平地说,三个儿子的力气加起来还不如他一个人的大,这叫他们怎么学得会打铁?!他喜欢打铁,只要不是卧床不起,他就不会停止打铁。儿子们不但力气小,还都怕吃苦,所以他们都成不了真正的铁匠。真正的铁匠是要起早床来打铁的。明天不疼了他还要起早床打铁!
原来老铁匠的怨气在这里。我们松了一口气,决定继续与老铁匠交谈,可老铁匠还是气鼓鼓的不大肯说话。倒是他的老伴白普角阿妈比较健谈。
老阿妈说,她嫁给老铁匠后,五月父母去世,六月大儿子出生,家中清苦,还欠下许多债务。七月里,老铁匠开始打铁了,很快,还清了债务,日子渐渐好了起来。老阿妈说着,转身进了一个房间,不一会,从房间里拿出好几件物件来,老铁匠一看,忍不住噗哧一声露出了笑意。这些都是老铁匠的近作,都是些种田采茶做饭的家什,美观实用,用现在城市时尚的广告语就是全部手工打造。老阿妈为我们一一介绍老铁匠的作品及用途,老铁匠的脸色渐渐和悦,他说,尽管现在人们喜欢机器做的东西,可那些东西除了便宜一点也不好使,老把式们还是要找他买这些家什用。所以要是他不打铁了,他们到哪里去买这些东西呢?就没有地方买了。儿子们不学,徒弟学了一些年,虽然现在也会来看他打铁,偶尔也打几下,可大部分时间是做车辆修理工作,也不打铁了。老人说完,低头抽水烟,又是一脸的惆怅和忧虑。
我注意到老人的手上有烫伤的疤痕。再看老人家中陈设,发现屋子一个橱柜的玻璃上夹着老人全家不同时期的照片。仔细看,就发现了老人年青时候的留影,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人年青的时候应该算是英俊小伙子,精神得很!唯一让我有些疑惑的是,小伙子戴着眼镜文绉绉的,不像是个力大如牛的小铁匠。问老人的儿子白苏华,白苏华确认那个小伙子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位老铁匠。
白普角阿妈看了照片,沉浸在回忆里。只见她眼睛直视着前方喃喃道:年青的时候,他力气真大,每天不停地打铁,一天都没有停过。每天都早早地起来,打铁。
老阿妈的话忽然让我有些伤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还有多少人在追求劳动的真正品质,还有谁会回味这样的青春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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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铁匠家的时候,夜色深了,妇女们依旧忙着炒茶晾茶,笑语欢歌,院子外面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月亮,我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坡,走出依山而建的寨子。站在高高的坡上,回头看寨子,灯光闪烁;再抬头看天空,星光点点,是我们久居城市难以看见的景致。我却无心观景,只想着老铁匠的身体能不能尽快好起来,什么时候他才能早起打铁。对于老铁匠来说,打铁是他的爱好,是他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是已经融入他生命里的事业;而对于他那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老伴来说,打铁的声音则是她久听不厌听不见就不安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人生如此,我们是不是由此也想要珍惜生命里那些每天都在发生的平凡的细节呢。
第二天,我在此起彼伏的鸡叫声中醒来,推开窗户,看见满目青山,云雾在山间梯田里游弋,我想起老铁匠要早起打铁的话,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
第三天早晨,听说老铁匠所在寨子里,有一个老摩批要做法事为村子祈福,于是我再次来到老铁匠所在的大兴镇牛洪那倮果村。走进寨子,我没有听见打铁的声音,便连忙跑到老铁匠家询问,老阿妈告诉我说,老铁匠住院了,还是胆囊炎,不过不要紧,已经在治疗了。
我看见老铁匠打铁用的炉子依然凉在那里,心中不禁怅然。在征得老阿妈同意后,我拍下了老铁匠的炉子和用具,我想说,这就是哈尼族最后一位铁匠的工作场所。这张照片将因此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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