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子记

     九月的第一天，儿子上中学了，“中学时代第一次铃声”仪式正在举行，家长们于万忙之中拨冗出席。当运动员进行曲响起，一年级新生列队入场，家长们一阵骚动，争相占据有利地形，踮起脚尖朝队伍里张望。看见了，看见了，队伍里那个很帅的小伙子就是我儿子啊，他真的是长大了！我眼睛潮潮的，在那一刻我想起许多。

我曾经以为自己会有一个女儿，所以事先买了一抽屉花布等着孩子出生，可极其艰苦地生了一天，生下来一看，是个儿子。孩子的父亲安慰我说：“长得象你。看着一个长得象自己的人以另一种性别生活成长，多有意思啊！”当我抱起儿子的那一刻，我果然忘记了从前的那个初衷。

儿子成长的过程是个充满魅力的过程，虽然历尽艰辛，却乐趣无穷。小时候儿子不想上幼儿园，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去，我教育他说：“男子汉不哭。”儿子就一边哭一边说：“男子汉不哭，男子汉要找妈妈去。”儿子一岁半那年，我带他去动物园，儿子看着湖中一排排白鹅形状的船脱口而出：“白鹅在水里游来游去，真快乐啊！”让行人笑出了声,而我却一直认为这是儿子创作的第一首诗。

作为一个男孩的妈妈，要具备的东西实在太多，首先自己要健康、自信，还要宽容、勇敢和坚强，为培养儿子这样的品格，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儿子九岁那年出水痘，我一人日夜不眨眼地守护着他。第一天，儿子把紫药水涂在脸颊出水痘的地方，头上绑一根丹顶鹤羽毛，照着镜子对我喊：“妈妈，我是印地安酋长！”第二天，水痘数量增加，儿子把紫药水涂在身上星星点点，强打起精神对我说：“妈妈，我变成斑点狗了。”第三天，水痘全部发了出来，浑身亮晶晶的，儿子对着镜子大喝一声，唱：“豆豆龙——”我疲惫的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一直笑得流出了泪。

也许所有的母亲都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我就一直对儿子的天赋深信不移，他对音乐、色彩和语言都有着天生的敏感，我一直相信他天生就是一个艺术家。可是对于钱，儿子总是没有概念，这曾经是我比较头疼的事情。从前的邻居小孩常常拿玩具与儿子合在一起玩，儿子有30多辆四驱车，邻居小孩只有两辆，玩过数天后，邻居小孩提出分开，拿走了自己的两辆，结果儿子的30多辆四驱车均因零件欠缺跑不起来。过了几天，邻居小孩又拿来5元钱和儿子的50元钱合在一起去吃麦当劳，吃完后平分余下的钱，结果儿子愉快地拿着几块钱回了家。我一直认为与小伙伴相处是儿子自己的事情，所以平时管得很少。再说，邻居家孩子也是孩子，说轻说重都不好，知识分子总爱个面子，哪能与孩子计较。重要的是不能让我的儿子没有胸怀和度量。可眼睁睁看着儿子这样糊涂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冥思苦想，想出一条妙计。我出数学文字题让邻居小孩和儿子一起算，儿子算术成绩不错，一会儿就算了出来，还兴致勃勃地讲解给邻居小孩听，邻居小孩听出弦外之音，赶快拿出钱来要退给儿子，儿子这才明白其中有点意思，表情非常尴尬。我连忙拿出十元钱对孩子们说：“奖励你们算对了，加上这些钱我请你们再吃一次麦当劳。”儿子听了欢呼起来，事后儿子说：“谢谢妈妈，你把坏事变成了好事。”一晃此事过去了五年，最近儿子开始向我讨零花钱并且斤斤计较了，我心中很是不解，直到儿子问“妈妈，怎样才能向贫困地区的小孩捐款”。我当然很想知道儿子想要捐款的动机，儿子回答：“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说他把他爸妈奖励给他的钱捐给贫困生了，我很佩服他，也想捐款。要不把你捐款的两个孩子让我捐？”我清楚地记得我捐款的时候，儿子的反应可没有丝毫的佩服。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在儿子心中影响力的衰退，心中多少有些怅惘。

其实，驯子的过程往往也是自我反省的过程，我们总希望孩子将来能比自己生活得好。有时候还想，总有一天，父母会离开这个世界离我们而去，那个时候，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儿子了。每当想到这里，我心中就有万般柔情缠绕。可我从来都不敢拿儿子当生命中唯一的寄托。我怕儿子不够坚强不够勇敢，还怕我将来的儿媳妇认为儿子是寡母带大的，害怕嫁给他-----我的担忧甚至就这么可笑。儿子五岁那年，有一个夜晚他生气了，决定出走。他收拾好背包，里面放了一条浴巾和一个满满的聚钱罐。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我说：“今天天黑了，明天走好吗？”儿子看看天，点头同意了。也许是因为今天一直没有过去，儿子一直也没有出走。与儿子散步的时候，儿子经常对那些遛着的猫狗感兴趣，于是我笑着对儿子说：“我是不是也在遛狗？”儿子也笑着回敬我：“那你就是狗妈了。”

生活中总有许多平凡事让我挥之不去，有时候我愿意儿子保持一颗纯真的心，永远都不要长大。每年圣诞节，我都要悄悄把礼物放在他的枕边，所以他一直相信世界上真的就有圣诞老人存在，因为他每年都会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他在学校为此与同学争得面红脖子粗地回来，希望得到我的证实，当我告诉他圣诞老人只是个传说的时候，儿子非常难过，儿子说，妈妈你应该晚一点告诉我。有时候，我又想儿子快一点长大，我在他的第一个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几句话，他在更换日记本的时候又把那一页剪下来贴到新日记本上，他在日记里记叙的喜怒哀乐，总让我兴奋不已。

儿子参加电脑派位上了八中，我们都觉得幸运。以致于我每次看见体育彩卷摇奖就心跳不已，要知道我儿子就是这样被电脑派位选中的，这样的幸运我可从来就没有遇上过。

上了中学的儿子开始进入青春期，有时候他会象个莎士比亚一样用深沉又不乏戏剧感的语调与我调侃，比如我穿戴好即将出门，儿子忽然深沉地吟咏：“一个忧郁的女人穿着一件过时的衣裙。”令我大笑不已。那天我发现儿子浓密的发际遮盖着一颗颗红色的小痘痘，当即兴奋得叫了起来，我让周围的朋友都来看：“我儿子长青春痘了！”儿子却一把撇开我的手说：“妈你没病吧，我长青春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