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茶语

     海特居民在选择群居之前，都有一种担忧，那就是隐私权得不到保障。同志们居住在一栋楼里，难免要走动走动吧，时间长了，不就家长里短全明朗化了？再说，知识分子是好面子的，把隐私界定得非常宽泛，以私窥他人隐私为耻辱，以隐私被窥为耻辱，因此，大家心照不宣地走进自己家就关门，决不邀请邻居“家坐”。有三位居民有些例外，专爱凑在一起茶语（茶语是我生造的一个词，本人才疏学识浅，喜欢凭感觉生造些说法，茶语是喝茶时说的话想的事又不是，希望大家能接受），搬来海特将近两年，三人茶语不断，且都不在乎我抖落三人“隐私”，于是我将三人茶语作了《海特茶语》之开篇。

      我们三人除我之外，另外两位一是梅梅，用时髦的身份相扣就是单身贵族；二是名人之妻——宝贝儿；至于我，还是套用时髦的身份，叫“单身母亲”，听着有些肉麻，却也是事实。

      刚刚搬来海特的时候，是2000年的11月，秋风开始扫落叶的季节，我把朝西的阳台装修成了茶室，坐在阳台上便可以看见花园和山；梅梅家是书房卧室茶室全在一室，除了书籍高高在上，睡觉喝茶全在地板上。三人茶语的地点不在梅梅家的地板上就是我家看得见花园和山的茶室。梅梅是茶博士，泡茶之事全由她承担。

      我们喝着茶说得最多的是大学时代的故事。宝贝儿是学艺术的，艺术院校的氛围我和梅梅听起来有些陌生也就有些新鲜，宝贝儿记忆深刻的以考试居多，讲起来也绘声绘色，她生造词汇的本领惊人，比方说：“我每回考试都笑场，头暴晕得很！我们考试就跟演出一样，每次我都准备得好好的，可一上场就迷了，就是想笑。偏偏小Y总是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装做酷毙无比的样子走进小剧场，他走路的样子太可笑了，我绷不住就笑了。笑得老师头暴晕！”“考外国音乐史那天，我高烧，我自我感觉是烧糊涂了，可我妈非说是小时侯作阑尾手术全麻给麻坏了脑子，我拿着卷子就头暴晕，好不容易快做完了，有一道题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小Y站在教室门口直着急，于是给我打手势，可事先没约好，我看不懂。小Y情急之下，用手使劲撕他的牛仔裤，原来那位作曲家叫埃乃斯库。”宝贝儿描述时手舞足蹈，描述完了，就笑得东倒西歪，象是迪斯尼动画片里的小耗子；我们喝着茶，呵呵跟着傻乐。

      情绪是可以传染的，我也想起大学时候的事来。记得大学时我调过一次宿舍，因为原来我住的宿舍人太多太拥挤，要调一个人到另外一个宿舍去，可大家相处久了，对这个宿舍无比有感情，谁也不愿意搬出来，我见状主动要求搬出。新搬的宿舍在女生宿舍中颇有名，这个宿舍24小时不关灯不关门，因为24小时都有人在读书写东西，24小时都有人在外面散步神游，里面住的全是才女，她们自我解嘲说都非正常人。

     我搬家那天，大家一直站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说：“不出一个月，你就会同化和我们一样。别看你现在正常。”我不服，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搬家数天后，我与好友去东湖边散步，一位青年男士迎面走来，表情抑郁，男士说：“同学，我有一事相求。我妻子精神病复发，要别人穿过的袜子，我给她买了无数的新袜子她都不要，我能不能拿新袜子换你的旧袜子？”我听后异常感动，脱下脚上的袜子就递给了他，并执意不要他的新袜子，还催促他赶快回家照顾妻子。回到宿舍，我把此事作为一个模范丈夫的事迹讲给大家听，没想到大家爆笑不止。才女之一说：“怎么样，不服不行啊，你被我们同化了，你也不正常了！那个人我们都见过，是个心理变态狂。只有你会上当！”听完我的叙述，宝贝儿差点没把刚喝入嘴中的茶喷了出来。梅梅只是温柔地笑。梅梅的回忆有些沉重，她说大学一年级时男生宿舍里丢了钱，大家都怀疑一个男生，可大学毕业时抓住了另一个人，这位同学才得以“昭雪”。可这个男生整整四年都背着小偷的恶名，不知道这段经历是否改变了他的人生。

       梅梅视金钱如粪土，喜欢关注环保、伦理等等社会问题；我为生活所迫，要不停地写，我想说金钱是狗屎又不敢；宝贝儿毫不隐讳钱是她的命根儿，因为她姓钱。我和宝贝儿有些共同，我们关注吃喝玩乐。梅梅经常让我们惭愧不已，于是我们经常想把梅梅拖下水。  

      我对梅梅说：“我不如你精神，我贪心，我既想要精神又想要物质，所以我逛完书店逛商场。我是享乐主义者，我自己绝对不想折磨自己，我追求心灵的自由！”可梅梅说，她以另外的方式在追求心灵的自由。结果我们谁也不想说服谁。宝贝儿在体验候鸟式的爱情，名人日理万机，宝贝儿在与名人相聚数日之后，总要光顾我们的茶室，与我们茶语，她说，她品到了心中自由的味道。

     搬到海特不久，冬天就来到了。海特的暖气比想象的要温暖。我种了水仙，在下雪的夜晚，我们三人坐在看得见花园和山的茶室茶语，水仙的清香与茶的醇香一起沁入我们的心中，儿子用口琴吹奏着《送别》，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们都觉得，原来小资也花不了多少钱。

                                2002年7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