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呼吸。呶呶的挣扎声，水花和烂泥翻腾。太近，一下子被这景象和声音冲击到窒息。一路气喘嘘嘘追击角马过河的喜悦，一个照面，突然变作掉入冰窟的阴冷。

死神的味道，浓烈，形象，生腥。

惯性的，跪立在最邻近的河岸边，手中的相机在狂拍。我的神啊，请原谅。这样的无情和残忍。

对岸的观望，激流中的奋进。天国之渡，原本就是这样赤裸裸，生死一线间的搏命。我也是，每年都在赶着季节，想要拍到最清楚，最近。看到了不够，还要最近。

现在，它们就在我的脚下，挣扎，搏命。拥堵在泥泞湿滑的高崖下面，奄奄一息。拼命呼吸，喃喃着：天哪，天哪。。。

这个老旧的渡河口，被前面的大部队踩踏得湿滑无比，根本无法站立。一层层堆叠过来，只有等死。没有回头路。

死神站在身边，一语不发，静静观望。阴冷沉重的大氅，即使是兜头浇满正午炽烈的阳光，也浑身发凉。

如果，你称这为幸运。是的，这整整四年，第一次看到角马过河这么近。我们的司机，带路的公园管理员，都满脸笑容地夸赞我们一行幸运的不得了。真的不得了，胸口被一只巨掌抓得紧紧，不能呼吸。也许，是本能。被脚下生腥的死亡气息吓到了。而在灌木林里，我从来都不害怕。

如果，渡不过，还有回头的机会，一定要回头。常常有客人问，为什么角马要渡河，如此不顾一切？常常笑着，轻喜剧般地说：因为对它们来说，永远是河那边的草更绿，更甜美。所以，才踏上生死未卜的漫长路途。

生命的自由，是拥有选择生和死的方式。当我的心脏终于安静下来，不再狂跳。呼吸里，那种浓重生腥腐败的气息，渐渐进入意识里。它的眼睛，如同一块小小的琥珀。在正午的阳光下面，明亮安静。

被拥堵在河岸和同伴的身体和尸体之间，奇迹，几乎不可能发生。每一分钟，河中间都浮出几具尸体。和十来个闻风而来的客人，连同死神一起，目瞪口呆站在那里看着。他阴沉沉的大氅，拖垂在脚下。几乎跪倒了，生与死，这样沉重。

十分钟之前，当我们刚刚走到河边，有公园管理员过来说：哈，你们好运气！你看那边！两百米的距离，在灌木丛中狂奔过去。狂奔过去，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赶场子。

不远的河岸那边，是非洲大秃鹳的盛宴。秃鹫不来赴宴，因为油水太足，飞不动，走不了。请客的主人，是死神本人。

死神的味道，你闻过了，将永生不忘。

一次就够了，我喃喃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