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熟主义:“80后”写作与青春文学
(2013-03-13 09: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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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熟主义:“80后”写作与青春文学
自由人
(北京师范大学 当代文学评论家)
二月江南,春色乍起。从本期《上海文学》的封面设计可以看出,新绿色的“禾”字以及逼人眼帘的绿叶无不契合了江南初春的色料和韵味。毫无疑问,二月的《上海文学》凸显的主题是青春,因此本期小说的作者除了维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的年龄偏大以外,其它几位差不多都是80以后的青春作家,有的作家似乎才崭露头角,之前很少看到他们的作品,这也许正体现了《上海文学》今年首期所言要大胆推出新人的主张。
的确如此,没有老作家、著名作家的坐阵,本期《上海文学》显得青春逼人。张爽的《西厢记》、张惠雯的《路》、林上童的《罗杰很不安》、史学东的《青色瞳仁》、周嘉宁的《末日》以及盘索的《草人儿》,都有着清澈的语言、淳朴的叙事和忧伤的情感,单看小说的标题就能让人感受到青春的味道,戏谑经典的有如《西厢记》,试图捕捉人性的有如《路》,不乏异国情调的有如《罗杰很不安》,玩弄情感游戏的有如《青色瞳仁》,《末日》则完全是没有经历苦难岁月的80后的情感表达形式,《草人儿》描述了青春激流的暗自涌动。青春文学的景观,以此概观之,足见其所有风貌。
青春文学有其自身的独特魅力,但是我们称其为“青春文学”,意味着它还不是成熟的文学,与成熟的文学形式还有一段距离。我以为“青春文学”不单是一个年龄概念,主要指一种不成熟的甚至显得稚嫩的作品,青春作家写的并非都是不成熟的作品,许多经典大作往往是在作家最年轻的时候完成的,而许多已过青春期的作家仍然写着当年稚嫩的作品。以当下80后作家的创作实践来看,他们大多仍然没有摆脱十年前的文学风格和趣味,已过而立之年的80后显然青春不在,然而生活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历练,情感依旧很单调,思想依旧很贫乏,他们的人生体验依然局限在自己封闭的狭小空间。所谓文如其人,内在气度的匮乏影响了他们的文学表述,比如习惯性感伤的叙事基调,简单轻浮的叙事构架,以及被夸饰的情感和贫血的生存体验。当然,与十年之前相比,他们去掉了许多稚嫩的习性,正努力转型为一个成熟的作家,于是也就有了张悦然等青春作家“告别80后”的宣言。
告别不是一句誓言,而是一种写作的真正成熟。事实上,许多80后作家并没有完全或者说从未告别“80后”,他们那些所谓转型的作品依然藏着一个80后的影子,就像孙悟空那条不能化形的尾巴,总能让人闻出一丝青涩的味道。更为奇怪的是,80后作家似乎处在一种半熟不熟的状态便僵持住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割掉那条青春的尾巴,总是在貌似严肃的叙事中露出那条淘气的尾巴。
都说80后作家是早熟的一代,如此年轻却有如此非凡的语言叙事能力。早熟并不代表成熟,还只是成熟的开始阶段,发育过早并不意味着能发育完好,有可能因为营养过剩而导致器官的温室效应。许多80后作家就是这种状况,早熟却未真正走向成熟,他们被当初过剩的青春迷惑了、羁绊了,而此时正是作家一生当中精力最充沛、想象最丰富的时期,80后作家却没有拿出真正有说服力的作品。他们还会有所作为吗?他们创作的旺盛期会推迟到40岁左右吗?一切还是未知数,我们拭目以待。
重点篇目点评:
《阿瓦古丽》,阿拉提·阿斯木,中篇小说
小说讲述了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阿瓦古丽是一位被抢走的新娘,当年波拉提公牛从艾山那里把她抢走占为己有,后来艾山又杀死了波拉提公牛,阿瓦古丽便成了寡妇,但是她继承了波拉提公牛一大笔遗产,从此过上了富人的生活。或许是出于对男人的报复,阿瓦古丽把男人当作了她的玩物,那些试图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男人,像性奴一样任阿瓦古丽摆布。过了几十年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阿瓦古丽突然意识到自己灵魂的毁灭,于是她向真主忏悔,改名为阿吉,重新做人。
受难-报复-堕落-救赎,小说展现了阿瓦古丽一生的生命轨迹,灵魂的泯灭与重生构成了小说的救赎主题。我以为这个故事若出自汉族作家的笔下,再把主人公改为一个汉族名字,那么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小说之所以能让人些许震撼,是因为作者描述了一个十分欲望化、世俗化的边疆世界,一直以来,新疆都是人们想象中的神秘、纯净、自然,没有受到世俗的污染,而阿拉提·阿斯木笔下的新疆却是一个十分迷乱、肮脏的世界,这个世界与汉族世界的堕落是一脉相承的。
今日的新疆为何变成了和汉族地区一样腐化堕落呢?作者也许没有直接说出其中的因果联系,但是我们能够从背后看到这层令人恐怖的关系。汉族区域的腐败之气显然已经向边疆侵蚀,边疆无论是自然生态还是社会生态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不得不令人深思。幸运的是,新疆还有真主,他们还可以从真主那里获取救赎,而我们没有宗教,没有信仰,灵魂一旦失去,再也回不来了。
《西厢记》,张爽,中篇小说
《西厢记》是一部千古流传的爱情诗篇,小说以《西厢记》为题,又以崔莺莺和张生为它的男女主人公,似乎带有重写经典的意味,但是此《西厢记》非彼《西厢记》,小说并无意重写爱情神话,而是反过来解构爱情神话。
古代版的《西厢记》,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忠贞不渝,张生为了娶崔莺莺为妻,历尽千险万阻,最后考取功名,有情人终成眷属。张爽这篇现代版的《西厢记》完全是对经典的反写,小说中丝毫看不到真挚感人的爱情,到处是男娼女盗的情欲游戏。婚后的张生厌倦了与崔莺莺平淡世俗的生活,他或许根本就不爱崔莺莺,经常私会自己昔日的情人杨柳,还与女教师一直保持肉体关系。小说中的张生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人,他颓废、空虚、寂寞,犹如行尸走肉,最后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小说的主题不是爱情,它的初衷不是探讨爱情的际遇,而是借男女赤裸裸的欲望讽喻现实生活的庸俗、无聊。这是一个理想幻灭的世界,不再有崔莺莺和张生的爱情神话,现代版张生的事业、爱情、家庭充满着种种不如人意,他是现代社会彻底的失败者,最后只能绝望地选择死亡。可以说,张生的境遇代表着中国当代社会普遍的生存状况,小说通过这样一种“互文”的形式表现出来,别有一番趣味。
《末日》,周嘉宁,短篇小说
什么是世界末日?我们首先想到的是世界大战、瘟疫、地震等具有毁灭性的事件,而远离了这些想象中的世界末日,日常生活中的世界末日又是如何?周嘉宁的这篇《末日》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末日景象。
失恋,搬家,撞车,接连而来的打击构成了周嘉宁的末日,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经历了一场并不严重的撞车事件之后,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抛弃她了,孤独、寂寞、无助成了她的世界末日。这或许就是80后的末日景观、现代都市男女的末日情感,先不论这种末日体验是否带有矫情的小资成分,它确实代表了80后、90后年轻一代的情感方式,“把每天都当作世界末日来过”,年青一代的生活宣言就是这么简单、决绝,没有深度、内涵,只有一种年轻的姿态。
通过周嘉宁的《末日》,或许我们能发现青春写作的种种习尚,比如生活的浅度体验、内在封闭的叙事情调、极度低廉的忧伤等等。我们对青春写作无需期望太高,像周嘉宁这样写出一种青春习尚也不失为一种生活景观,即便是一种蜻蜓点水似的的生活景观,能够满足青春读者的胃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当然,我们不希望看到青春作家一直保持这种浮华的抒情,因为他们终究会成长,那些追捧他们的读者也会成长,作为80后一代的作家,此时此刻也应该成长了。
《末日》一如许多青春文学,如此清澈绝妙的文笔,写出的却是如此缺乏深度的生活体验,80后一代作家早熟,却一直未成熟,他们似乎处在一个半熟不熟的状态僵住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
(转自网易"自由人"博客)